第07章(第4/4页)

现在有几分钟吗?才吃午饭?

是这么个梦。等等,得看看我记下的。很乱。

中文。当然。

嗯……你录吧。

她走到门外。

外面——瓜田。无边际的深绿色藤蔓,叶子,上面有露水。直到天尽头,全是这绿色瓜蔓,爬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初生的瓜卵石一样路在我背上。

对,是我。我是看不见的,不知在哪里,只有感觉。

她?不知道。

找好像有种经验。

她往瓜田深层走;我发现瓜蛋儿格得我不能忍受。

她在那里跟人做爱。

我看清她是个村姑。

是用我今天的经验在做爱。

不知道。醒了后我拼命想。想不出他的样子。

半夜两点。

摸黑记的。

醒来后我感到梦里的痛苦。我隐约明白那个人是谁。

清醒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那种痛苦,酸涩。极度的妒嫉。

我听到谣言的时候,一点痛苦也没有。谣言说他在穷僻的乡村,那个由一分钟小站通向文明的地方同一个农妇偷过情。我没有妒嫉过。怎么可能妒嫉?我和他之间所有的都可能是幻觉。后来他那个升成地区副书记的妻子同他来住了几个月,据说她是陪他在省里看病的。我也没有任何类似嫉妒的情绪。那时他复了职。我在上大学,交了男朋友,就是我后来的丈夫。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说了贺叔叔和那个农村少妇。

也许我拒绝妒嫉。

我会的。

对了,保险公司寄的补偿表格我收到了。需要你的签名。一份补偿要这么许久才能实现。

接着说吗?

让我看看——那以后有太多的事情发生。

我十八岁、十九岁。同一个男同学通情书。他去当兵了。我也和另一个男同学谈恋爱,带些举动的。后来,二十岁那年,我上大学,结婚、离婚。太多的事和人,影响我记忆的专注。你不是吗?有个阶段什么都享用不完。

我父亲回到城里时,我恰好被乡亲们推荐上大学。工农兵学员,教育革命,听说了吧。

没有考试,没有教授这个称呼。农村的几个领导看着我,挺愁似地说:你在这能干啥?上级指派一个人上大学,就你吧。都晚了,还不卷铺盖快走——都开学了!

在课堂里坐了一个礼拜,才明白我学的是什么。

我和我妈妈把我爸爸从火车站接到省委招待所。是不对外开放的旅馆。我家的两间屋早给别人住去了。我妈妈住在文化馆宿舍,八米大,住不下我们一家。

我爸爸的二毛资还是冻结的。他从“五七”干校释放是要他写个电影剧本。叫做:带罪立功。如果剧本写好了,功就折了过,不必再送他回“五七”于校。那个旅馆当时给这类将功折过的人住去不少房间,到处听得见棋子声和扑克声。光是和我父亲同写一个剧本的,就有七个人。叫做“写作组”。三年后电影上市,七个人的名字一个也不见,只推出一行大字:“集体创作”。

四年,最后一次见我爸爸,是我妈妈和我一块去“五七”干校同他一起过春节。

再早些,是他被人送回城里治病,躺在翻过来的竹床里人事不省。

再早,就是他离开家被押上大卡车的时候。一车都是与他身份相似的中、老年人。全省舞义弄墨的人都在这些运化肥的卡车上。送行的家属在马路另一边,都像是死囚重犯的亲眷不敢表露悲痛,站得静静的,远远的,尽量不让这个城市的百姓看出他们和卡车上歹人们有任何关系。

只有我妈妈不时想起什么,从眷属群里突然跑出,跑到卡车边上,叫着我爸爸的名字。等我爸爸从同伙中伸出脑袋,她便把自己挂在卡车梆子上,叮嘱儿句话、或递上一件小物品。然后再跑回送行的人群。我只盼着卡车快些开走,我妈妈可以完成孟姜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