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11页)

我不吭声,因为她实际上是在抗议时间本身,时间这个骗子,已经从她脚下飞快地带走了她的生命。

“那好吧,你只要找出我的信纸,我来告诉你怎么写。”

亲爱的丽儿,你好吗?我已经不比从前了……

她费力地签了名,她写的“安妮”看起来像是出自刚尝试书写的小孩子之手。

我坐在那里,正如我过去陪伴莫迪、陪伴伊莉莎时那样,看着这个我熟识的老妇人,如果她能在家庭环境当中生活,或者哪怕只要是有另一个人做伴,就可以再活个十年或者二十年。而眼前的实际情况是,她无处宣泄的精力随着她孤独的怨念在体内翻腾,整个人日渐销铄萎缩:“高血压,他们说我得的是,”安妮喃喃自语,她的脸烧得通红,能感觉到血液怦怦的猛烈冲击,“高血压,对吧?”

我知道,安妮将死于怒火,和莫迪一样,和伊莉莎一样。怒火每天都由我们助长,由“他们”助长,这些人进进出出,面带虚伪的微笑;他们表面看来是好朋友,会留下两饭盒的菜肴,给她洗澡,打扫房间地板,为她煮一杯茶,但是现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那副笑脸就收了起来,开始说起养老院。“养老院!我自己有家呀。”安妮咕哝着,唉声叹气起来。她指的是那两个漂亮的房间,结果在一堆亲切友好的笑脸簇拥下,房间被夺走了,她给搬到这里来了,虽然她早就说了上千遍她不想搬走,不需要浴室,不需要热水。

“骗子。”提议她去午餐中心试试以后,我听见安妮在喃喃自语。

“可你都还没试过呢,安妮。”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谁?”

“你去了以后就会认识他们的。”

安妮稳稳地坐着,这个胖乎乎的小老太太,站起身来也不及我肩高,身子周围铺开花卉图案的裙子。她垂下那张红通通的大脸,生气地瞪着肮脏的地毯,上面积着厚厚的烟灰、食物残渣和灰尘。家务帮手今天早上说她昨天已经打扫过了,不打算再打扫一遍!

她抬起蓝色的小眼睛看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怨恨,而我看她的眼神,我自己也有数的,那纯粹是气恼。

我琢磨着安妮的思维、她的生活,都是封闭的圈子。她不愿从萎靡不振中走出来,不愿打破这个圈子。我们这些折磨她的人喜欢幻想着,她要是那么做的话,她就会在午餐中心,或者旅行途中,或者教会主持的义卖会上,找到某个人,或许还不止一个,会喜欢她,会上门来看她。毕竟老安妮兴致勃勃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而从一个朋友就会发展出其他朋友。安妮会成为这片区域老太太群体当中的一员,她们精神饱满,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来有往,聊东家长西家短,出去短途旅行,时不时相互串门。

想到伊丽莎·贝茨,我们都大声说,想想她多喜欢出门四处溜达!

“但她死了。”安妮得意地说,很洞悉内情地摇头晃脑,意思是:我逮着你的破绽了。

“可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是出门四处走动啊。她什么活动都参加呢,差不多到她快不行了为止。”

“我带着助行架怎么参加啊?”

“可许多人也都用助行架,还出门到处走的呀。”

安妮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嘟囔着说她会的,等天气好了的时候。上星期她每天都说她会的,等天气好了,而夏末的太阳天天都照耀大地。只要踏出这周而复始的圈圈一小步,安妮就会……

但这个决定几年前就做了,那时候她决定要用助行架,尽管“他们”所有人都说她完全可以自己走,犯不着用助行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