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9页)

不过我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就好像我对她说不许她的朋友进屋一样,就好像说,既然他们把东西都吃光了,我们今晚要是想吃饭,那你最好去买点食物一样,其实全都无济于事。

凯瑟琳在酒吧外面。我径直朝她走去,说:“凯瑟琳……进来喝一杯吧。”她抬起梦游者一般的眼睛看我。

这个凯瑟琳真是个极其俊朗的姑娘,圆鼓鼓的淡褐色大眼睛透着光彩,肤色健康润泽,双唇不加修饰便红艳饱满。她似乎天生活跃,能有所成就,但身上却有某种东西和这一切优点格格不入。一开始她没认出我来,费了些工夫才认清我这张脸,这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我想肯定是这样。我立即抢在她开口前先发制人地说:“凯瑟琳……进来喝杯饮料吧。”那时候,她无疑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幻想。她不情不愿地勉强笑笑,好像这是一个稀松平常场合下的邀请,而后又显得很气恼,慢吞吞地走开了,步伐沉重,好像脚上拴着无形的锁链。

我走进酒吧,理查德坐在我们常坐的那个位子上。酒保是爱尔兰人,他向我投以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一种是出于这位好主顾常在午饭时间光临本店,衣着光鲜,显然来自时尚行业,他当然对我们俩的一切了然于胸;另一种则是他那康尼马拉[38]地区特有的蓝眼睛凌厉一瞪,看到这个中年妇女身陷一段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感情纠葛当中,对象是眼前这个当医生的人。医生和爱尔兰人一样,也是到异国他乡去工作,他拿自己作起了比较。我的威士忌已经在桌上等着我了,我溜到座位上说:“我刚才请凯瑟琳进来和我们一块儿坐坐。”

“我也叫她了。”

“我觉得她不想来。”

“确实是。”

我环顾酒吧,我们这间安逸舒适的酒吧,墙上镶了褐色木板,挂着红色窗帘,还装有黄铜栏杆。我看这一切都有点俗艳廉价,光彩已经褪去,而顾客们,这一伙衣冠楚楚来吃午饭的食客们,我看他们表面的若无其事之下,实际上暗藏着躁动。门敞开来,对着炎热炙灼又尘土飞扬的马路,汽车开过的声音非常嘈杂,闹哄哄的。简而言之,现实和我们贴得太近,于是我提议:“或许我们应该去别的酒吧试试。”

理查德说:“不,我们应该坚守在这里。”

“你觉得凯瑟琳会继续跟踪我们吗?既然她的幻想和现实两个世界已经交织在一起了,既然我们都邀请她进来了?”

“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她今天不上学,要去看她祖母。我母亲在这家新的养老院里过得并不开心。不—她倒不打算再搬。她在电话里说,她明白她忍受不了的是她自己,不是养老院。”

我突然问:“啊,凯瑟琳想让你们把她祖母一起带到美国去吗?她是责怪你,因为你们没有这么做?”

“我们怎么能那么做呢?玛利亚只够应付约翰一个人。老太太事事都要人料理,玛利亚可照顾不过来。”我一无所知的西尔维亚很快又出现了,理查德顿了一顿,说:“我妻子在她的行业领域里非常有名望,远比我出名。如果要有人放弃工作来照料我母亲,那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

“凯瑟琳还要这样折腾多久?”

他既疲惫又苦恼,低声说:“我做好了准备,预计要很长时间,她让我们很不好受。他们什么事都责怪我们,难道不过分吗?拿我们出气?要惩罚我们?我们当年也这样吗?我不觉得。我不记得有过一丁点这样的事。我不到二十岁就离开家了。你呢?”

“我当年给自己找了间公寓,必要的时候回趟家,算是尽到责任。”一阵沉默之后,我意识到我得补充一句:“不过后来就不一样了,客气点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