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8页)

今晚我和安妮坐下喝茶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眼下正在做的事情,或多或少和恋人理查德为他母亲所做的一样。不过站在安妮的小屋里这个角度来看(尽管这里打扫过之后显得整洁像样,却有股老人味),理查德和我—我们这样的人大概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想到我们如何走遍伦敦,从格林尼治到里士满,从海格特[30]到码头,想到我们如何一时兴起就进剧院看戏,或者预备走上个十英里;想到我们在一起时的绚烂多彩—这一切都逐渐淡去,变得微不足道,幻灭为空无。我坐在那儿,恰好有个廉价的合金把手对着我们,这时我看见安妮衬衫前面有食物残留的印渍,一边听着她怨叹发牢骚;而简娜和理查德这对情侣已经手牵手走开了,这两个身手矫健的探险家—从这个封闭逼仄的房间里窥望,我们俩仿佛就是那副样子,根本就是幻象,只是两个放纵的人在游戏人生。不过我们并非如此,到底我们都在勤奋努力地工作。脑海中,我把自己复原到那个时刻、那个地点的那个女人,简·萨默斯,在汉普斯顿草原上踏步走过,有理查德陪在身旁,而阳光洒在他们背上:我选择回忆起那个美妙的夏日一周,感觉似乎已经很久远了—在突如其来的一股充满爱与幸福的暖流中,我体会到了与理查德在一起的真谛,可以简单却又到位地表述为:我们彼此毫无保留,无所不谈,仿佛我们这两个生命,长久以来便于冥冥之中向对方奔去,终于在图腾汉厅路地下,以意外小插曲这般滑稽而不可思议的方式相聚到一起,随身带来的丰富馈赠原本也是遁于无形之中,像是河川的深流不懂浮木的逡巡不前,那是远处深山洪水带来的翠绿枝桠,挟裹着不为人知的什么东西—丝绸?书籍?北印度来的异香茶叶?来自某个热带丛林,最终立足扎根于北欧花园的奇花异草?—栖息在一根直立原木上的十七只瘟头瘟脑的小鸡,一匹溺水马,从哪个风蚀的山坡上冲刷下来的晒得褪色的古代恐龙骨骼。这些林林总总的物事由山洪裹挟着远道而来,卷入河流的横面,轻轻朝上一激荡,落在白沙滩上的时候变成了褐色泡沫,而河流平素都是波澜不惊地淌过,朵朵浪花微微顶着白头。

今天我多想能打电话给理查德,没别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说我们下周五见面。下周五,不过五天之遥,好吧,你也可以说其实是六天……他有我两个地方的电话号码,而我却没有他的。

要是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要是他不住在宾馆的话—因为他已经说过他自己家租出去了),那我打过去的话,会是谁来接?理查德应该已经出发去赫尔了。凯瑟琳,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是不是应该说,哦,我是简·萨默斯,你知道,我们差不多算是经常见面了。

出国去看时装秀,或是参加会议,抑或是同摄影组去为某些特别的商店、地方、人物拍照,通常我都很喜欢为这些短期活动做准备的过程。从头到尾我都爱—每个环节,从让我获得无限乐趣的打包衣服,到办理登机,然后登上飞机,到入住舒适的酒店,如今我对欧洲各地哪里有像样的酒店了如指掌。我从这一切之中得到的快乐确实不同凡响。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想起了有一回我对理查德大喊,说我把享乐排除在自己生活之外,因为一直太投入工作了。其实不尽然。我的生活充满享受和愉悦,不时给自己小小的犒劳,听着伦敦人行道上路人的欢快交谈,那么离奇,透露出不为人知的经历的冰山一角,看着餐馆里、公车上、商店中的人们……然而,今天我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乐趣。离开英国,就意味着离开了理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