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章 论慎重许愿(第4/13页)

人如只满足“够”,我之所有当足量;

然而情况既非如此,怎能设想

有什么财富能满足我的欲望[26]?

——卢西留斯

苏格拉底见他的城市排场大,拥有大量的钱财、珠宝和贵重家具,他说:“我不欲之物何其多也[27]!”梅特罗多尔每日靠十二盎司饮食生活[28]。伊壁鸠鲁吃得更少。梅特罗克莱斯冬日与羊群同眠,夏日眠于教堂的回廊之下[29]。“自然供应吾人之需[30]。”克雷安特靠双手生活并引以自豪,说,如他愿意,他还能养活另一个克雷安特[31]。

如果说,自然为保持人类生存最初确切要求于我们的东西微乎其微(的确微乎其微,人维持生活何等便宜,因此,唯有如此考虑方能说得更为明确:如此之微乎其微,因此人是靠他的微不足道逃脱命运的打击和俘虏的),我们就不该要求过分的东西:还应把我们每个人的习惯和自身状态称作天性;让我们就以此标准确定我们的价值并互相确定吧!别再扩展我们之所有,别再扩展我们的利益,到此为止吧!我认为到此为止我们便可以得到某种谅解。习惯是人的第二天性,而且并不弱于第一天性。凡我习惯中缺少的东西,我认为那正是我本人缺少的东西。如若有人使我的生活远离我长期生活的状态,我几乎宁愿他夺走我的生命。

我再也无力承受大的变动,再也不能投身新的不寻常的生活方式,甚至不能向往有所提高。已不是变为另一类人的时候了。我该为此刻才降临到我身上的什么意外奇遇感到十分遗憾!可惜它没有在我有能力享受的时刻到来。

我如不能享受运气,

好运来之何益[32]?

——贺拉斯

我也许同样会为婚后的什么共同财产感到可惜。可以说永远不当老实人也比当老实人如此之晚强,没有生命当然谈不上会生活。作为正在离开尘世的人,我会轻易把我学到的谨慎处世之道传授给任何前来的人。这岂不是晚餐之后用芥末。我不需要作好事,因为我作不成任何好事。知识于无生命之人有何用处?馈赠我们礼物恰好让我们为正当其时却并无礼物而气恼,这是命运之神对我们的侮辱和冷遇。别再作我的向导,我已走不动了。构成精明的因素颇多,唯耐心足矣。你去给肺已坏了的歌手以优美的高音,给幽居于阿拉伯沙漠的隐修士以口才!终结何须技巧:凡事到头必自动结束。我的世俗生活已到尽头,我已心力交瘁;我已全部成为过去,所以应当允许终结来临并使我的归宿符合这种终结。

我的意思是:教皇新抹掉十天[33]使我的情绪如此之低落,我的确难以适应。我属于以别样方式计算日子的年代。那古老而悠远的习俗在提出要求,召我回去。对此问题我稍有异端思想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很难适应新鲜事物,哪怕是起纠正作用的新鲜事物。我的想象力不顾我的威胁,总提前十天或延后十天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抱怨。教皇颁布此规定涉及必须活下去的人。倘若美好的健康心血来潮般不期然地再自动找到了我,那与其说是让我享受健康,不如说是让我感到懊恼;我已无处隐藏健康了。时间正离我而去,没有时间就没有一切。哦,我多么不重视世间选举产生的、只给准备谢世之人的高级职位!谁也不管运用此种职权有多少合法性,掌权的时间该有多短:一上任就在准备离任。

总之,我正在忙于结果我这个人,却并不想将其改造成另一个人。长期的习惯已使形式在我身上变成了实质,偶然性也已变为天性。

因此我说,我们当中每个人出于软弱,认为凡在限度以内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东西,这样的人可以得到宽恕。但超过此极限就只有混乱。这是我们能赋予我们权利的最大范围。我们越扩大我们之所需与我们之所有,就越受到命运和患难的冲击而难于自拔。我们欲望的自由度应限制和紧缩在最直接的舒适之短暂范围以内[34];而且欲望不应按直线运动,直线的尽头在别处,它应顺圆圈运动,只有如此,欲望的两端才能相靠并在我们身上以简洁的轮廓结束。不作此种考虑的行为是错误的病态的行为,别种近似的基本思考则可以理解:如慳吝人、野心家以及众多别的不由自主直往前赶的人所作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