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八章 论否认说谎(第2/3页)

在萨贡的眼睛、嘴巴和背上,

都响起了鞭子声[6]!

这富有诗意的鞭笞与其说印在肉上,毋宁说刻在纸上。当我企望从别人的书中窃取些东西来点缀或支撑我的书时,假如我能更认真地听取别人说的话,那我的书又会是什么样呢?

怎样写书,我从未研究过;但怎样写我这部书,我却有过一点儿研究,如果说“有过一点儿研究”意味着时而读读这个作家,时而看看那个作家,时而翻一翻开头,时而溜一眼结尾,这丝毫不是为了形成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早已形成,只是通过读书给以帮助和促进罢了。

可时下风气如此糟糕,我们只能向很少的人,或者说不能对任何人谈论别人,那我们又能向谁谈论自己呢?撒谎吧,又实在无聊。风气腐败的首要特点是排斥真理:因为正如品达罗斯说的,真理是一个伟大品德的开端,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则把它作为政府必须履行的首条准则。我们现在的真理,不是真正的存在,而是别人想象的产物,正如我们所谓的钱,不但指真币,也指正在流通的假币。我们民族的这个弊病,早已有人谴责了:早在瓦伦提尼安三世[7]时代,萨尔维努斯[8]就曾说,在法国人眼里,说谎和立伪誓不是缺点,而是一种说话方式。如有谁想对这句话作一补充,他就可以说,法国人的这个缺点现在成了真理。人们以此培养和造就自己,犹如一种体面的练习,因为不露心迹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优点。

因此,我常常思忖,当我们听到有人谴责我们不说真话(这已是普遍的弊病),为什么会觉得比听到其他任何谴责更心头不悦;我们羞羞答答地观察到的这个习惯是如何形成的,为什么谴责我们撒谎是可能有的最侮辱性语言了。我的看法是,这个缺点我们染之最深,当然为之辩护也就最强烈了。受到指责后,我们浑身不自在,会勃然大怒,火冒三丈,似乎这样可使我们减轻一些罪过。既然这缺点确实存在,那至少也要在表面上作些批评嘛。

是不是还因为指责这个缺点意味着指责我们胆怯和懦弱?还有什么比推翻前言,总之,比否定自己的知识更显而易见的怯懦呢?

说谎是一个可耻的缺点。一位古人曾深感羞愧地对此描述说,这是蔑视上帝和害怕人类的表现。对于说谎的可怕、可耻和怪诞性,不可能有比那位古人更一计见血的描写了。能想象得出比害怕人类和蔑视上帝更卑鄙可耻的事吗?话语是沟通人际关系的唯一渠道,说假话,就是对公众社会的背叛。话语是我们交流意愿和思想的唯一工具,是我们心灵的代言人:没有话语,我们就会互不相识,互不了解。如果话语欺骗我们,就会使我们的一切关系破裂,使社会的一切联系毁灭。

在新印度有一些民族(这里无需指名道姓,他们的名字已不复存在:那场征服[9],那个史无前例的坏榜样,使那些地方惨遭蹂躏,竟至于连他们的名字和文化也彻底毁灭了),他们用人血献祭神祗,但只用舌头和耳朵的血,以此为听谎话和说谎话补过赎罪。

一位乐天知命的希腊人说,孩子玩骨头,大人玩话语。

至于我们在否认说谎时的种种做法,捍卫荣誉有何习俗,以及这些习俗有何变化,我将在另一篇文章中阐述我的看法;但是,若有可能,我要研究否认说谎时的那种斟字酌句、把我们的荣誉同说话联系起来的习惯是从何时开始的。因为不难断言,罗马人和希腊人肯定没有这个习惯。我常常看到,他们在互相反驳和辱骂时,很少不争吵起来的。他们尽职的习惯和我们不一样。罗马人当面骂凯撒,时而叫他小偷,时而称他酒鬼。他们互相痛斥,无拘无束,我这里说的是这两个国家最伟大的将领。在希腊和罗马,话语只用话语来回击,不会有别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