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一章 论人的行为变化无常(第2/4页)

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有一次纵情的欢庆,听说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名少女,从窗里纵身往下跳,不让她的主人——一名兵痞子——暴力得逞;她没有跌死,不甘心,又用一把刀子要刺自己的咽喉,被人家阻止了,但还是伤得很重。她自己承认,那名军人没有逼迫她,只是哀求她,挑逗她,送礼物打动她,但是她害怕他最后会强迫她的。此外,还有她的言词,她的端庄,她的贞烈,都证明她的品德,不啻是另一位柳克丽希亚。可是我知道事实上,不论从前还是后来,她决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女。就像一则故事说的不论你是多么光明磊落,当你在恋爱中完全绝望时,不要认为你的恋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也不意味哪个赶骡的车把式不会碰上好运气。”

安蒂戈纳斯看到他的一名士兵道德高尚,作战勇敢,非常宠爱,还命令他的医生给他治好一种长期使他受尽折磨的病痛。看到他治愈后做事的热情远远不及从前,就问他是什么使他变成了一个懦夫。他回答说:“陛下,是您自己,治好了我的病,原来我因有了病才不计较自己的生命。”柳卡勒斯的士兵被敌人抢走了钱包,为了报复跟他们大打出手。当他收回失物时,一直对他很器重的柳卡勒斯派他去完成一项冒险而又光荣的任务,对他谆谆教导,好话说尽。

即使是懦夫听了也会勇气骤增[6]。

——贺拉斯

他却回答说:“派一个被人掏了钱包的穷小兵去。”

他粗鲁地回答:“让丢了钱包的人上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去吧[7]。”

——贺拉斯

他坚决拒绝去。

我们还在书中读到,穆罕默德二世看到土耳其近卫军司令沙桑的队伍被匈牙利人冲垮,自己在战斗中贪生怕死,把他狠狠训斥了一番,沙桑二话不说,转过身,单枪匹马迎着敌人的先头部队不顾死活地冲过去,立刻陷在里面脱不得身,这种做法可能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回心转意;也可能不是天性勇敢而是恨上加恨。

前一天你见他视死如归,第二天你见他胆小如鼠,那也不必奇怪:或者是愤怒,是形势,是情面,是美酒下肚,还是号角声响,又会使他鼓起勇气;他的心不是靠思考能够鼓动的,而是环境坚定了他的勇气,若是截然不同的环境又使他变成另一个人,那也不要认为意外。

我们那么容易表现出矛盾与变化,以致有的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个灵魂,另一些人认为我们身上有两种天性,永远伴随我们而又各行其是,一种鼓励我们行善,一种鼓动我们作恶。若只有一个灵魂或天性,决不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变化。

不但偶然事件的风向吹得我任意摇摆,就是位置的更换也会骚扰我的心境。任何人略加注意,就会发现自己决不会两次处于同一个心境。按照观测的角度,一会儿看到灵魂的这一面,一会儿看到灵魂的那一面。如果我谈到自己时常常有所不同,这是因为我看到自己时确也常常有所不同。所有这一切不同都是从某个角度和由某种方式而来的。怕羞,傲慢;纯洁,放纵;健谈,沉默;勤劳,文弱;机智,愚钝;忧愁,乐观;虚伪,真诚;博学,无知;慷慨,吝啬;挥霍……这一切,我在自己身上都看到一点,这要根据我朝哪个角度旋转。任何人仔细探索自己,看到自己身上,甚至自己对事物的判断上,都有这个变幻不定、互不一致的地方。我也说不出自己身上哪一点是纯正的,完整的,坚定的,我对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我的逻辑中的普遍信条是“各不相同”。

我一直主张把好事说成是好事,还把可以成为好事的事也往好里去说,然而人的处境非常奇怪,如果好事并不仅仅是以意图为准的话,我们经常还是受罪恶的推动而在做好事。因此,不能从一件英勇行为而作出那个人是勇士的结论。真正的勇士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有英勇行为。如果这是一种英勇的美德,而不是一种英勇的表现,这种美德会使一个人在任何时机表现出同样的决心,不论是独自一人还是与人共处,不论在私宅还是在战场;因为,无论如何,不存在什么一种勇敢表现在大街上,另一种勇敢表现在军营中。他应该具有同样的胆量,在床上忍受病痛,在战场上忍受伤痛。在家中或在冲锋陷阵中同样视死如归。我们不会看到同一个人,在攻城时勇冠三军,在输掉一场官司或失去一个孩子时却像女子似的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