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三十一章 话说食人部落(第4/6页)

斯多葛派的首领克里西普斯和芝诺曾正确地认为,为了人的需要,将人的尸体不管用作什么,即使用来充饥,亦无任何不妥。就像我们的祖先,当年被凯撒围困在阿历克西亚城时,决定用老人、妇女、儿童及其他于战斗无用的人员的躯体来应付围困造成的饥饿。

据说加斯科尼人曾以这样的食物来延续他们的生命[14]。

——尤维纳利斯

再说医生们也不怕用它来治疗我们的各种疾病,有用于内服的,也有用于外敷的。但是,绝没有什么人的看法会出格得宽恕背叛、奸诈、暴虐、凶残等等这类我们所具有的通病。

因此,按照理性的准则,我们可以称他们为蛮夷,按照我们自己的情况则不能,因为我们在各方面都比他们更野蛮。他们的战争是十分高尚的。可以给人类的这一怪癖加上什么遁词和溢美之词,也统统可以给他们的战争加上。战争在他们那里,除了好勇尚武这唯一的起因外,没有任何别的起因。他们并不为征服新的领土而作战,因为他们一直享受着大自然的富饶,他们不必辛苦劳作也能获得所需的一切,丰富得无需再去扩大他们的边界。他们依然处于只求满足自然需要的幸运状态,超出的一切对他们说来皆是多余。他们互相之间,同辈的通常称为兄弟,年幼的称为孩子,年老的则是大家的父亲。老人们留给共同继承人的,是充分拥有不可分割的财产,凭的是造物主创世造人时赋予人类的无条件的财产所有权。邻国的人如果翻山越岭来此进攻并战胜他们,得到的胜利果实是继续充当英雄豪杰这样一份荣誉和好处。因为舍此他们别无可求,他们对于战败者的财富毫无兴趣。于是他们就班师回国,那里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他们还有这样的本领:懂得安享其有、知足常乐。对战败者也照此办理。对于俘虏,他们不求赎金,只要他们认败服输。但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死去也不愿在行动或口头上稍稍收敛这份豪气;没有一个俘虏不是宁肯被杀死吃掉也不愿有一点求饶的表示。他们给俘虏以完全的自由,以使他们更加珍惜生命;还常常以言语相威胁,说他们将被处死,将要忍受折磨,说已为此作了什么准备,说他们将被砍手断足,将被用来宴请宾客。这一切只是为了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两句软话或低声下气的话,或让他们产生逃跑的念头,从而沾到这样一个便宜:自己曾经吓倒过他们,征服了他们的意志。因为,深究到底,真正的胜利仅仅在于这样一点:

敌人认了输,胜利才算数[15]。

——克劳笛乌斯

从前,骁勇好战的匈牙利人在制服敌人之后就不继续进攻。他们在迫使敌人认输之后,不加侮辱、不取赎金,任其自由活动,至多不过让他允诺从此不再拿起武器与他们为敌。

我们获得了许多好处,却都是假手他人而得。臂壮腿粗当不了英雄,只能当个搬运夫;机巧灵活是肉体的长处不会永存;敌人失足跌倒或被阳光照花了眼则是命运的安排;刀精剑熟是技艺的施展,卑鄙小人也可能掌握。人的声望和价值在于勇气和毅力,那才是他真正荣誉之所在。英勇,不是腿臂孔武有力,而是心灵坚强实在。它不在于我们战马的好坏,武器的优劣,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价值。跌倒而不失勇气的人,“跌倒了就跪着战斗[16]。”临危不惧的人,昂首蔑视敌人死去的人,不是为人所败,而是被命运击倒。他虽死而不败。

最英勇的人命运往往最惨。

因此,凯旋式的失败可与胜利相媲美。萨拉米、普拉泰亚、迈卡莱以及西西里[17]这四次异曲同工的胜利,乃是天下最为辉煌的胜利。但它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列奥尼达[18]国王及其部下在泰莫波尔山峡杀身成仁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