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第3/10页)

我有一位挚友,一心寻求死亡,这个念头他已深思熟虑,并在他心中深深扎根,我无法使他打消。一旦戴着神圣光环的死亡降临,他就毫无理性地、如饥似渴地奔过去。

当今有些人,甚至是孩子,就为了一点点挫折,便自杀了。关于这一点,有位古人说,如果连胆小鬼都选择的避难处也害怕,那么还有什么不怕的呢?在更加快乐的年代里,不分性别,地位和宗派,有耐心等死者,也有自愿寻死者,那些寻死的人或是为了逃避生活的艰辛,也有人是因为生活过于称心如意,还有的希望到另一个世界寻觅更好的生存条件,这些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这里,我不可能一一列举。事实上,把贪生怕死者列一个清单,做来恐怕更为方便。

现在只谈论下面一件事。一天,哲学家皮浪[11]在船上,恰遇大风暴,看到周围人惊慌失措,便以一头也在船上却对暴风雨无忧无虑的小猪为例,鼓励那些人不必害怕。既然我们为有理性而由衷高兴,多亏理性我们才自认为可以主宰和君临他人,那么,我们能不能大胆地说,我们身上的理性是为了我们的苦恼而存在的呢?既然知道实情会使我们心绪不宁,坐立不安,使我们的处境还不如那头小猪,而不了解实况,我们反而心境恬静,那么,了解真相有什么用呢?人有智慧,是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难道我们要把智慧用来毁灭自身,与事物的普遍规律相抗衡吗?而事物的规律不就是要每个人尽自己所能来谋取自己的利益吗?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好吧,你那个规则适用于死亡,可贫困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痛苦?亚里斯提卜、希罗尼姆及大多数哲学家称痛苦为最大的不幸,另一些人口头上否定,实际上也这样认为。波塞多尼奥斯[12]患了疾病,痛苦万分,庞培来看他,为选择如此不合适的时机来聆听老师谈论哲学而深感抱歉。波塞多尼奥斯对他说:“但愿我的病痛不致于妨碍我讲哲学!”于是他忍着病痛讲了起来,同样表现了对痛苦的蔑视。可是,痛苦仍对他大摆威风,不停地折磨他。他喊道:“痛苦啊,如果我不把你当作不幸,你这样岂不是徒劳吗?”这件事被传为佳话,可是,这对蔑视痛苦又有何意义呢?他不过从字面上去辩论罢了,如果他痛苦得不厉害,又何必中断谈话呢?为何要如此克制自己,不把它叫作不幸呢?

这里所谈的痛苦不全是凭空想象。对于其他事我们可以主观臆想,而痛苦却是肯定无疑,我们的器官在作判断。

“如果感官有错,整个理性就会崩溃[13]。”

——卢克莱修

难道能让我们的皮肉相信鞭子揍上去是搔痒吗?能让我们的味觉相信笋荟的味道是纪龙德沙砾地区葡萄酒的味道吗?不妨借用皮浪的小猪为例。它确实不怕死,可如果我们打它,它就会叫起来,就会痛苦不堪。天底下任何生灵都怕痛苦,难道我们要超越这个普遍天性?就连树木受到伤害似乎也会呻吟。死亡是通过推理才被感知的,那是瞬间的运动:

死亡属于过去或将来,不属于现在[14]。

——拉博埃西

等待死亡要比死亡更难以忍受[15]。

——奥维德

许多牲畜和人与其说生命遭到威胁,不如说名存实亡。事实上,对于死亡,我们所惧怕的,主要是死前一般要遭受的痛苦。

然而,拿一位圣父的话来说,“人死后才会有痛苦[16]。”而我的看法似乎更为真实,我认为死之前或死之后都与死亡无关。我们常常错作自我辩解。经验告诉我,我们之所以忍受不了痛苦,是因为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想象,想到痛苦会带来死亡,就更加焦虑不安。但理性又会责备我们懦弱无能,不该为这种突发的、不可避免的、冷漠无情的事担惊受怕,这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一理由更站得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