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她每次还没放假就在盼望着回家,快开学了又舍不得离家返校。D市对她来说,就是个流放地,能在那里少待一天,就少待一天。

  D市的南面是D市钢厂,钢厂周围是工人们的居住区,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钢花村”,但那里的工人宿舍又老又破又小,那些街道既狭窄又肮脏,一下雨遍地泥泞,得穿高筒胶鞋才能在那里行走。有次学校停了几天水,石燕跟一个家在钢厂的同学去厂里的澡堂洗澡,刚好碰上下雨,她跟那个同学洗完澡,一路泥泞地蹚回来,结果比不洗还糟糕。

  钢厂也是一个“男儿国”,很少有女工干钢厂的,有的话也是凤毛麟角,肯定不会下车间,而是在办公室工作,早就被厂里当官的抢跑了,所以钢厂的男青工们也比较“饿”女人,看见有年轻女孩经过,就会大起胆子上来调笑,女澡堂也经常被人挖了洞偷看,搞得石燕再也不敢去钢厂的澡堂洗澡了。

  不去这些地方,不等于就跟这两个地方隔绝了,因为煤矿和钢厂是D市的经济命脉,D市就是因为这两者而兴起的,所以可以说D市就是煤矿和钢厂,煤矿和钢厂就是D市。像师院什么的,完全是外来的,或者多余的。D市没有师院可以存在,但D市没有煤矿和钢厂就不存在了。

  所以D市人大多是煤矿和钢厂的工人,或者他们的家属。D市人很“欺生”,好像把D市当成自己的王国一样,对待外地人就像对待侵犯他们领土的异邦异族,有种天生的仇视。D市离C省的省会E市只一百多公里,但D市人说话的口音就跟E市人完全不同,转弯抹角,忽高忽低,不仅土气得要命,还给人又凶又冥顽不灵的感觉。

  但D市人偏偏像捍卫自己的国土一样捍卫自己的口音,虽然他们去了E市也竭力操一口E市话,但你外地人到了D市,免不了受到刁难。到商店买个东西,如果你讲普通话,售货员觉得你卖弄;如果你讲自己的家乡话,售货员觉得你老土;如果你操一口D市话,售货员又以为你在嘲笑他。总而言之,石燕每次去市里买东西都不顺利,后来她就不怎么敢去了,她作为女孩子的唯一的娱乐和享受也被剥夺了。

  不去市里,就蜗居在学校里,日子也不好过。石燕的寝室里住着十六个女生,八个高低床,把半个教室改成的寝室挤得满满的。学校的澡堂只在冬天开几个月,周一、周三开给女生,周二、周四、周五开给男生。澡堂里没厕所,但人们进了澡堂,听见哗哗的水声,又让热水一激,就特别想拉尿,于是大家都是就地解决,搞得澡堂里永远有股尿骚味。夏天澡堂不开,大家都是在自己楼里的厕所里洗澡,每层楼的厕所里有两个厕坑给填起来了,做成了洗澡间,供大家冲澡用,但楼里没热水,要自己去开水房打了热水,提回来兑了冷水冲澡。

  学校食堂的伙食也很糟糕(不糟糕就不叫大学食堂了),石燕以前在高中住读的时候,伙食也不怎么好,但她每周都可以回家去带些菜来吃,现在离得远了,没办法经常回家带菜了,只好吃食堂伙食。也算因祸得福,她一直保持着苗条的身材。

  那时想到要在C省师院待四年,她心里就充满了绝望,恨不得退了学回去复读,特别是一年之后她听说有几个去年没考好的同学,跑到外省亲戚家住着,在当地的高中借读一年,今年竟考上了赫赫有名的A大、B大、E大,她悔之莫及。早知如此,真不该到这里来读书的。人家读了这一年,进了名校。她也读了一年,但不过就是从D大的大一读到了D大的大二。

  她想退学,然后跟那些复读的同学一样,找个亲戚家住着,到那里去参加高考,就当她那级没跳吧,再考一次年龄应该还不算大。但C省师院为了保证中学师资,对学籍管理有很严格的规定,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一律不准退学,如果擅自离校的话,以后永远不准参加高考。她打听了一下何为“正当理由”,结果发现几乎没有哪个理由是正当的,除非你得了不治之症,命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