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柿子树(第2/2页)

忽听一声汽笛长鸣,立刻跳下树,飞一样狂奔去河边,那是唯一的变化,从沙河的上游开过来的小汽轮。但因离河太远,每次跑到河边,轮船已经走远,只留下汽轮翻卷起的浪花,多少次看到远去的形象模糊的小汽轮和那浪花,失望的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再回到柿树上,心情变得沮丧,书中的故事也失去了吸引力。所以每次家里有人外出,我就抱着他们的腿不放,想跟着大人去远方,看外面的世界,但大人不理解,总是连哄带吓,溜之大吉,留下自己伤心哭泣。那是希望的破灭,稚嫩的焦渴的心严重的挫伤,尚未健全的神经承受着深刻的痛苦,这些,柿子树可以作证。

秋天的柿子树不再寂寞,事实上,从夏末就开始有早熟的柿子,个儿小如杏,但因为稀少,吃起来特甜。我会记得每棵树上有几颗柿子在哪一天可以吃,估计的一天不差。我爬遍每一个枝丫,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回忆出每棵树上每个枝丫的走形。采收柿子,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身轻如燕,柔若猿猴,在树枝间跳来跳去,一筐筐地采满,用绳子吊下来。

黄澄澄的柿子堆满了半个房间。

刚采收的柿子虽然金光灿灿,但是很涩,不能吃,如果等到自然成熟要几个月。我们有办法让它快熟。如果想吃软的就在地下挖一个地窖,要一人多深,让柿子一个个平摆在架子上,在地窖里点燃豆柴火,在火最旺时用干草把地窖口盖住,再用土严严实实地封上。三天后扒开,都均匀地熟了,个个红得透亮,光滑柔软,咬上一口,甜透入心,它没有核,像一个蜜罐,纯正的甜,没有一种水果甜得如此彻底,甜得毫无杂念。如果想吃脆的,就把柿子泡在一只陶制的大缸里,周围围上半尺高的麦糠火,火不能有火焰,也不能中间熄灭,盖上木盖子,文火煨上三天两夜后,看到有小小泡沫从柿子里冒出,就可以捞出来了,个个又甜又脆。

这方面我是权威,我说可以了,家人就开始捞柿子。做这种脆柿子,火候和时间很重要,火大了皮会硬,火小了,会发涩,时间短了不会熟,时间长了会发酸。柿子的大小不同,火候和时间也不一样,我都做过精心研究,在寒冷的入冬的夜晚,我一次次从被窝里爬出来查看,对于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实属不易。但我爱柿子,乐此不疲。除此之外,还可以做成柿圆子,选上等的没有疤痕的柿子,削去皮,隔一层薄纱在太阳下暴晒,熟软后撒上糖霜,放在坛子里,经年不变质。也可以做成厚片,晒干后装进玻璃缸里,都是美味的零食。最好吃的是妈妈做的柿子糕,用油炸的,外酥内软,又香又甜,让我至今回味无穷。

奶奶会把结果最多的柿子连枝带叶取下,挂在山墙上、屋檐下,或插在竹篾的夹墙上,那绿叶红果数月不衰,还是一种很美的装饰,那次第变熟的果实是冬日里我每天盼望的美食,坛子里的柿子饼,玻璃缸里的柿子干,是我取之不尽的宝藏。

我跳绳的猴皮筋、踢毽子的铜钱、刻画用的彩色蜡光纸,甚至小人书都是用柿子和小朋友换的。

柿子不是贵重的水果,但它金子一样注入我的童年。如今那柿子又挂在窗外了,物是人非。我怎么能不心弦纷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