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与月光(第2/4页)

他有点不敢认道理。

四、酒的故事之一

父亲带上八岁的他参加婚宴。在桌上,他拿筷子蘸酒让儿子伸出舌头。他问,小和尚(关仁小时候家里没钱,所以不理发,基本都是光头),啥味?之后,是一个陌生的回答:葡萄味。那年头,农村还是比较少见葡萄酒的,听他说完,父亲赶紧舔了一舌头,分明是白酒。父亲就觉得有些奇怪,同桌人这时就笑了。他在镇上的一次聚会,第一次喝葡萄酒时,想起这一段往事。

五、疾病的故事

躺在病床上,天边淡淡的光线越来越浓,伸手触摸时,天又黑了。一个事放在一个月前,现在的病房里会挤满人。

时间变了,这里特别安静。

酒瓶在窗台最右边,靠近一株兰花,兰花窄小的叶片在他看向窗台的时候,有一根正插入了瓶口。看着它,心情也差了,看什么都觉得像自己的境况。

马文武是一面镜子。新任局长开始还来家里请教问题,开办公会的时候,习惯性地让办公室主任通知老领导一声。他问几个问题,也不是不懂那几个问题,而是这几个问题足以占据一个时段,组成一个过场。

这面镜子上慢慢地蒙上一层雾。新任局长每次都说得感人肺腑,尤其说到在西藏的生活。叫人看不清里面。

六、现实的故事

关局长的门口是全小区最干净的。

这一天,全小区最干净的一个门口出现了一包垃圾。关仁捡起那包垃圾。这不就是大家过的平静生活吗?是的,在平静生活开始的第一天,关仁拎着一包垃圾走到垃圾池边上把垃圾扔了进去。这一天过得很快。这一天快要过完的时候,关仁喝起了酒。人需要安慰。特别明确的安慰又不好,它成了提醒。钱一萍偷偷地看着关仁,想到住院以后……

“你少喝点吧。”她想说。

“你是谁?”关仁没等她说,已经先说了。

钱一萍立刻打电话给马文武。

“老马,老关又喝醉了。”

马文武拎着一瓶酒登门,进门几句话,就把关仁带出了家。他们下车后穿过两条巷子,拐过一个实验小学,踏过一片草地,进入另一条巷子,然后钻进一家酒馆。稀稀落落坐着几位正在喝酒。他们坐在靠窗的桌旁。从这里坐着,看得见远处的风井,以及零星的井下工人。关仁看着马文武陶醉的状态,难掩酸楚。他抹了抹眼睛。

“咱们喝这个。来。对了,还记得老胡吗?”马文武的手上翻着一本书,“以前捣了你不少乱。”

“早忘了,他现在……”

“上个月去世了。这是他给我留下的。我以为,我了解他……”

七、越来越重要的故事

“我是谁?”

“你能是谁?你是你啊。”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说不下去,一般都可以硬说,七弯八拐扯到别的事上去。以前,这两人也是这么做的,他们说了什么别的,第二天酒醒,基本上就全忘光了。最重要的事还是没说清楚。

“我们生活快四十年了,你了解我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们都不了解我。”

“我们是谁?你真了解自己吗?”

话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在家里,在深夜,夫妻二人,说不下去也不好硬说,别的事彼此都太清楚了。以前,这两人一般都是沉默一会儿,互相抱一抱,就算过去了。只有他们知道这件事越来越重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没什么别的事显得这么重要了。

八、爱情故事

“没有诗就没有我就没有酒,就没有我夫人。”

语序有点乱了,事差不多你也听明白了。局里除了记得你“像夜一样深”的酒量,一定也记得,你在形容“像海一样深”的夫妻关系,钱一萍跟了你就是证据。那时,宣传队每天在批林批孔反苏修的圈子里循环。你出身不好,本来进不了宣传队。领导却在喝了一顿酒后说,小关还是有文采的,你看墙上那些他编的大字报嘛!机关宿舍的院子里的鸟鸣把钱一萍从昏睡中惊醒。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拿着脸盆毛巾牙刷朝水房走。拐弯,一串清脆的水声,水房里有人。“春天的流水/把我们的爱情/送到高山上/结成思念的冰雪。”她走进水房与满脸水珠的你相遇:“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钱一萍在办公室恢复了阶级斗争似的脸:“刚才嘀咕什么?”一个星期接受教育。你一言不发,钱一萍滔滔不绝。第二个星期,钱一萍又把你叫来办公室,你进门第一句说:“还能谈点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