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舟街少年逸事(第3/4页)

马舟街的男人们永远生活在酒精中。每到黄昏,他们便带着一身的烧焦油毡味,跨进家门,抓起桌上廉价猛烈的白酒,呼呼灌下肚。而后便开始涨红着脸语无伦次地破骂,在炕上紧紧搂在一起的妻儿。他家的老头子在他面前,也永远便是这副德性了。自从两年前,老头子一巴掌把他妈打到灶台角上,把头撞了个血口子缝了十几针之后,他便再也没叫过爸了。他在学校里拼命读书,也便是为了有一天能远离马舟街,越远越好,远离这个家,远离该死的老头子。十几年晃过来,老头子高兴便拿油腻腻充满浓烟味的手掌,使劲按着他的头,叫他好儿子啊好儿子;不高兴便扒了他的裤子,拿那根工厂里发的,有着巨大铁扣儿的皮带往死里抽他。等着吧,总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这鬼地方的,我不会便这样一走了之,我会回来反击……他半个月没去过学校了。那天一早,阳光透过高高的烟囱斜照进这条街,他那时候正往嘴里塞着块馒头,拎着书包,向供销社的旧仓库跑去。那儿是他们的根据地。推开门,这里的阳光很亮,马小龙他们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地的烟灰。怎么?哥们儿。他过去在马小龙旁边坐下,推推马小龙说。马小龙不耐烦愣着,操蛋,没事儿干,怎么这么亮了……他呢,说着是呀,烟还没开始冒呢!躺下来,便是没劲,妈的没劲,哪怕是找条狗的尾巴来剪剪也好啊。没想到这一句话使马小龙一下子精神起来。

他说:好主意。今天,咱们便让这里所有的狗都变成秃尾巴狼。

狗的末日在一句玩笑中来临了。

不祥的气息在充满腐臭和尿骚味的野地里上蹿下跳。现在,马小龙攥住了狗头,张凯捏着狗尾巴,而把刀片放在他手上之时,他略带兴奋地颤抖起来。这异常残忍和血腥的经历,从他双手捏住刀把开始,白光闪过去,阳光从黑暗中转了下。当眼前明亮起来,马小龙手上已经耷拉下一条血糊糊的狗尾巴了,狗痛苦地尖叫起来,在他手中不停挣扎,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残酷的笑声。大伙喊着:秃尾巴狼啊,秃尾巴狼!他想,自己当时的脸,一定煞白的,眼睛呢,便像此刻,布满了血丝。愣在那里,野狗终于挣脱马小龙的手窜出去,还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抓了一把便跃上墙头,谁都知道狗没了尾巴便没了平衡感,它晃了两晃,惨叫着到了墙的那边,然后跌倒了,传过来的是一声闷响。狗尾巴被李东丢在地上,像一条长了毛的短蛇,却仍然在不停地蠕动着,卷进了整条街上的污垢和臭气。他好像还猛地趴到了地上,吐了起来。一段时间后,回家的路上,他逆着阳光,走过烟囱的影子,快到家时也像被狗抓了一样,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疼。

晚上回到家,老头子没在喝酒,而端坐在桌边等他。你小子,是不是有半个月没去上学了?妈的你想干啥……老头子眼睛抬都没抬,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朝前走,一边解腰间那根皮带,皮带的边已经起了毛了,铁扣也不再光亮。叫你不学好,叫你混!老头子一手拎着肥大的工作裤,另一只手攥着皮带举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突然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便夺过了老头子的皮带狠狠地丢在地上,并且使劲地踩了几脚。你打!给你打啊!妈的除了打我,还会干什么?你还真以为我打不过你?老头子便站旁边,愣愣地看着,似乎不认得这个儿子了一样。地上的皮带,软软地蜷缩成了一团,像极了那条狗尾巴。他把它拾起来,钩在手指上向老头子示威地晃了晃。吃惊的老头子似乎在他面前,一下子老了十岁,嘴唇颤抖着,眼睛里的光突然黯淡下去,老头子重重叹气,从他手上拿起皮带,拎着裤子,向里屋走。老头子的凶狠形象在他面前似乎一下子缩小,而他胸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汹涌地膨胀着,他挥舞着拳头对老头子的背影吼叫,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的,等着好了,他还会回来把美玲带走!仿佛看到了老头子回头对他恶毒地望了一眼,但他什么都不顾。那一天,月黑风高,他收拾好东西,偷偷地溜出家门,搬到了马小龙家的一间又小又破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