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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刘家的路上,我们又接到刘畅母亲的秘书的通知,会见时间延迟到九点,地点改在五福楼,喝茶用茶点,不必去刘家了。

在五福楼我和刘畅以及他父亲再次接到通知,刘畅的母亲工作晚宴不能按时结束,还请班主任跟刘畅父亲先聊起来,她会尽量早点赶到。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天一,那天晚上我才真正发现刘畅的痛苦,做富有家庭的孩子也会那么痛苦。等我和刘畅父亲聊光了天下所有话题,他母亲还没有赶到。爹只好替娘训子。全部训话只有十分钟,只有一个中心内容:妈妈为畅畅你创造了那么好的生活环境,要什么有什么,天下能买到的东西,只要畅畅你想要,有没有要不着的?你不好好读书,对得起她吗?给你的消费卡,你可以随便花,你以为钱是抢银行抢来的?是妈妈苦出来的,累出来的,累到十一点还下不了班,管不了自己儿子——就这样累出来的钱!

我看见刘畅的反驳就在眼睛里,但他马上又困惑了。他不知道这样无私慷慨的母爱还缺失什么。一个做董事长的母亲,领导一个近百人的广告公司,确实跟一般的母亲不一样,要求她一样,是不公平的。那么不寻常的母亲给予了不寻常的母爱,它供给的是奢华,而不是应需,不是家常饭,而是宴席——他们父子通常的饭食就是母亲从宴席上打包的。这样的供给让刘畅练钢琴,却不能使他爱音乐。这爱好似是那个没有真实人格的圣诞老人,给人带来礼物,并不事先问人真正需要什么。

天一,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你明白我说的,对吗?

那天十一点过了,田董事长还没有赶到,我只能告辞。跟刘父握手的时候,刘畅突然说要跟我一起走,回学校去住。父亲要他留下等母亲,他说睡得太少第二天上课他会打瞌睡。我也替他儿子求情,离高考只有五个星期了,尽量保证他的睡眠吧。

你当时一定就站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看见我把车开过来。刘畅说,谢谢你了,让我过了一道难关。他还没有下车的意思,我嘱咐他马上洗漱睡觉。此刻我想到了你,又加上一句,能睡着是福。我知道的严重失眠患者在高三年级就有四五个。他好像知道我想到了你,目光有点古怪地看着我。我再次催他走,他委屈了,说就这样单独坐一会儿不行吗?他就那么古怪地看着我,我摸摸他的头发,说,乖,听话,快去睡吧,已经不早了。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嘴唇上,喘气一阵比一阵急。我要抽手,他攥得更紧,把嘴唇搁在我手背上说,三天前他在操场上一直等我,不懂我为什么让他空等。他又说,其实他知道那天我带邵天一出去了,并知道我每星期四都带你出游,在外晚餐,过一个二人世界的夜晚。我解释说那天我确实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他笑笑说,没想到我也会像小女生一样扯谎耍赖,你看过刘畅那种笑法。他说他发现我为你撒谎若干次了。那天晚上约我到操场上不过是要跟我聊模仿签字的事,他一干完那件恶作剧就后悔了,想跟我讨论怎么办,是不是去找两个受骗的老师自首,再求个饶,阻拦他们跟家长告刁状,可是我没有赴约到操场上。第二天滕老师就向他父亲告了状。

我随他握着我的手,随他把脸贴在我肩膀上。我承认我非常喜欢这个纯情明朗的男孩,他跟你对比,他的缺点恰恰又都是优点,比如说简单、幼稚、调皮、吃不起苦头,并且轻信。而你所有的缺点也在对比他时成了你的优点:老气横秋就是成熟,偏执源于你的坚韧,缺乏安全感使你不相信任何轻易得到的甜头。

那天夜里,刘畅第一次亲吻我,在我的脖子侧面长时间地吻了一下。然后他拉开车门,下车了。也许这一切都发生在你视野里。这一切激发出你绝望的举动:你跟着我的车跑到我家,在门口用手机给我发信息时还没有计划进门后要说什么做什么。你一定没有预感到自己会那样大哭,会把自己哭倒在地。我被你哭傻了,被你也哭出了眼泪。你哭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我也在陪你掉泪。女人总是会陪人伤心,何况我陪同心碎的是你——我寄托了两年复杂和混乱疼爱的男孩。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断续闪过:我是什么优秀教师呢?我连做教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太多地参与到学生的感情生活中去了,给予了多过知识的东西,太多的多过了知识!我有着什么样的野心啊?做精神领袖式的班主任?可我实际上是在填补你们的感情和亲情空缺,你们似乎缺失的,我似乎就补了缺,把一个教师的角色弄得似是而非。我惯坏了你,刘畅,你们全班,娇纵出你们对我的依赖性。少年的依赖性是危险的,对恋人、母亲、姐妹,甚至对祖母,所有的依赖性像毒瘾一样,断不了根,此刻,你紧紧抱住我的时候,就是你的毒瘾大发。我用一个个带着爱的信息撩拨你,引诱你,是我引诱你对我的爱上了瘾,你对这爱的需求量不可救药地渐渐增加,到了无节制的地步,就在那天夜里,我看见爱的毒素怎么消耗了你。天一,你和畅儿都是我的毒素的牺牲品。但我在把那份似是而非、不伦不类的疼爱给你们时,我是真诚的,丝毫不知道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