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四(第6/10页)

从今早开始,许多人慌乱地来回路过客厅前的走廊。江南数度听见他们说“蛭山死了”,“被杀死了”、所以肯定是……

今天第一次遇见那个叫阿清的男孩:他刚进来的时候,江南大吃一惊,因为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满脸皱纹。后来据他本人讲,那都是因为早衰症造成的,无法上学,也没有朋友:江南觉得他真可怜。

现在,江南无法完全想起自己是谁。即便在这种状况下——

不,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在这种状况下,江南不由得同情阿清的遭遇。江南虽然还不能发声,但他将自己的想法化做文字,写下来——“你真可怜呀”。

阿清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安详的微笑:“没事的,也没办法。”

两人开始叠纸玩,又交流了一会儿。阿清也非常担心江南的身心情况。当江南在纸上写——“让我们做朋友吧”,阿清立刻回答——“谢谢,江南先生”。听声音,他很开心。

之后,江南才知道——阿清所患的早衰病是个不治之症,会导致他死亡。那个少年在说及此事时,根本没显得低人一等,语调平和。江南不知该如何应答,而阿清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又露出了安详的微笑:“没事的,也没办法。”但紧接着,他又说了一句,“为了不让妈妈难过。我要尽量活下去。”

此后,江南将阿清留在客厅,独自出去了。原因有二,第一是当他了解阿清情况后,觉得实在坐不住了。第二纯粹是生理原因,他想去厕所。

江南不想靠近南馆,便去东馆北端的洗手间。上完厕所后,他再次在洗脸池前,照照镜子,不知为何,又觉得心情郁闷起来……他准备回到客厅,走了一半——

当他沿着走廊,路过舞蹈房时,偶然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房间内里的昏暗处,走了出来。那就是阿清的妈妈……

她看见江南后,立刻就问起来:“阿清呢?”江南觉得他们是初次见面,但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走了过来。“阿清在哪里?”她似乎在追问他:“阿清在哪里?阿清去哪了?你说呀!”

刚才阿清还和我在一起,现在应该还在那面的客厅里——江南想这样同答,但无法正常发声,只能指着走廊方向,似乎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根本就没效果。不管他如何努力用手势、肢体来表达,对方似乎还是不明白。

“阿清的身体非常弱。你也知道,那个孩子有病。让人很可怜的病……”

她根本不管江南的反应,哭丧着脸,诉说着。

“那孩子之所以得病,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把他生成那样的。所以,所以那个孩子是……”说着,说着,她嗓门变大了,眼看泪水就要从那圆睁的眼睛里溢出来,“所以,求你了。求你,让我代替那孩子……”

她用手绢擦擦脸颊上的泪水,继续诉说着,一步一步地逼近江南。江南不禁害怕起来,一点点地退后,就这样,江南一直被逼到房间一角,那个屏风的后面。

她直勾勾地看着江南,一步步逼近,眼神阴气逼人,又充满了深深的绝望和悲伤。江南一直被逼到墙边,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

她突然抿嘴不说,转身走开了。

江南站不起来,就那样睁大眼睛,发了一会儿呆。那时,在他的脑海中,往昔的回忆又复苏,和现实重叠在一起——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那天的样子,当时的面容、声音、语言。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悲伤,令全身哆嗦的痛苦,还有那挥之不去、紧贴在大脑中的麻痹感集中到一点,很快化为被压瘪的球形,开始那样旋转、加速、变形、变色。那种黑暗,那个引力,那种联结,那种……就在那时,玄儿他们走进舞蹈房。不知何时,江南的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不知何时,江南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