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2页)

从4月9日开始,解放军攻城部队按照部署昼夜不停地展开土工作业,挖掘交通壕,隐蔽歼敌。潍县城外是一片开阔的沙土地,土质疏松,掘进速度很快。有的交通壕挖了五六里长,有的甚至从10里以外就开挖,曲折蜿蜒,一直延伸到城下壕沟边。据统计,整个战役,单九纵就挖交通壕70多公里,加盖的坑道200多米,隐蔽洞23000多个,修筑地堡400多个。就这样,国民党煞费苦心设置的多道复杂防御工事,被解放军从地下挖壕前进,完全破坏。到14日夜,解放军九纵部队攻占北关。18日,渤海纵队和鲁中部队占领南关。到24日晚,潍县西城完全落入解放军手中,国民党残敌逃往东城。

东城也叫东关,规模不亚于西城。两城隔河相望,距离不过一二百米。解放军采取挖通西城东城墙,让榴弹炮在白浪河西岸占领阵地的办法,直接轰击东城。炮车通道2米多高、6米多宽。4月26日黄昏发起了对东城的总攻击。攻城部队利用有利的地形(西城比东城高5米),在强大炮火掩护下,迅速冲过白浪河,一举突破城垣,双方展开了激烈巷战。27日,潍县东城被解放军攻占。

就在解放军全力攻打潍县城时,济南和青岛的国民党为解潍县之围,都派出部队,救援潍县。青岛守军丁治磐自4月5日起率整编第64师、54师及57旅,共五个旅的兵力西援潍县,遭解放军十三纵和胶东军区部队的强力阻击,被歼4400余人,滞留于大沽河两岸,不能进展。济南守军王耀武亲率整编第73师、84师、75师,共三个师的兵力东援潍县,在解放军七纵和渤海军区部队的节节阻击下,被歼3000余人,到21日才进至临淄、益都一带。由于潍县被迅速攻克,5月1日和8日,这两路援军才各自回撤。

大爷所在某部三连在解放军猛烈炮火攻击下,队形早已打乱,各自为战,阵地上一片混乱,火光和硝烟经久不息。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和嘶哑的喊叫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四周是解放军的喊杀声,黑压压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巷战十分惨烈,双方很多不顾春寒扒了上衣,或冲锋枪扫,或白刃战,脑浆四迸的,断胳膊缺腿的,咬掉耳朵惨叫的,互相抱着拉手榴弹双双自尽的,肠子淌了满地的。有一个年仅17岁的解放军,被一把刺刀穿胸而过,斜倚在墙上,眼睛还大大地睁着,他双手也执着一杆长枪,刺刀扎在另一个大约17岁的士兵肚子上,那国民党士兵仰天倒在地上,嘴里还含着半边耳朵,惨状无法描述。刺刀、铁锹、枪托、手榴弹,一切可以用来近身肉搏的武器都被拿在手里,砸开对方的血肉,割破对方的咽喉。一把刺刀扎进了一个人的肋部,还来不及拔出,自己就被另一把刺刀刺穿。刚刚砸扁脑袋的手榴弹拉开弦投掷出去的同时,一串子弹脑浆迸裂……硝烟和鲜血把整个阵地烧焦了,混杂在这个阵地上血拼厮杀的每个人似乎都即将被熔化。大爷顾不得这些,也不和解放军交锋,只想找个机会躲过算了,其实以前就一直有机会,可战前根本没找到机会逃脱,大爷骨子里的软弱性甚至认为就是逃脱了,共产党也饶不了他。一开始还和李福成在一起,仗打乱了,李福成也找不到了。拐过几条巷子,他听见后面有人大喊:“站住!”他回头一个点射,那边躲到了墙后面。大爷转身刚想继续跑,突然看到前面闪出一个身影,待大爷看清了,那身影已离自己只有50多米了,谁也躲不过谁了,双方都端着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像是要把对方吞进去。大爷能清楚地看到那解放军最多不过20岁,一米七的个头,一张稚气的圆圆的娃娃脸,嘴唇上挂着茸毛,头上一顶软舌军帽,宽大的土黄色的军装掩盖不了他单瘦的身体,左手擎着枪托,轻微地哆嗦着,与镇静威武的大爷相比,真有点寒碜。双方都对对方的突然出现一愣,大爷刚想扣动扳机,突然他想起了奶奶,他想起了奶奶那白白的头发,那含辛茹苦饱经风霜的沧桑,他想起或者这青年连婚都没有结,他母亲或者还等着他回家找媳妇抱孙子。“投降吧!”他蓦然想,保留两条生命,这么近的距离,一开枪两个都要死,这毕竟不是打日本鬼子啊,要是日本鬼子,他的冲锋枪早喷出火舌了。大爷刚要把端枪的手举起来,就因为大爷脑子这一顿的刹那,对方的冲锋枪“哒哒”响起来,六七发子弹全射进了大爷肚子,大爷痛苦地扭曲着,一米八的身躯摇晃着,脸仰望硝烟弥漫的天空,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喷着火舌成扇形扫向了天空,划成了一轮漂亮的半圆弧新痕,像他写字时的大毛笔一气呵成,在半空挥舞着,飘然而落。模糊中,他看见了少女朦胧般葱葱郁郁的降媚山,那随风吼叫的老松树,那红彤彤酸脆欲滴的酸枣,那风中舞动飘忽找家的蒲公英,那蹦蹦跳跳的野兔,那山上儿时一切美好的回忆……他看见了巍峨冲天娥眉高冠的老槐树,母亲般抚摸亲吻着大地;他看见了清澈的使狗河,那潺潺的流水,那低矮的茅草,那婀娜的芦苇,那顶土羞涩的野蘑菇,那翘尾跳动的松鼠,那缠绵清叫的“哨钱”……他看见了爷爷背着干粮带向他走来,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掏出大而圆的“耙菇”,他吃得那么香那么甜;他听见奶奶袅袅炊烟中迈着小脚在大街上四处喊着他的乳名叫他回家吃饭,他看见轩窗回廊,碧云笼碾,烟锁四野,与爱妻凝眸握手无言,风鬟雾鬓,残杯冷酒,凄泪千行;他看见女儿张着小手颠颠地扑上来,他硬硬的胡子扎着女儿,女儿格格笑着尖叫着……一切都模糊地构成了子灵老爷爷的山村水墨画,一切都构成了“仓三易斋”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