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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老爷,我是你辖下一个镇的子民。我盼望见到您已有七年,瞻仰您的威仪,目睹您的尊容。如今终于能够得偿心愿了。”

“唔,唔。起来说话。”

“大人,我是来求一些恩典。我是来向县府求一些帮助。”

“有什么冤情,说来。”

“大人,我并没有冤情。大人爱民如子,体察下情,我们又能有什么冤情呢?”

“不是说来求恩典吗?”

“是,我是来向大人求一些稻米的。”

“稻米?要稻米何用?莫非是你们镇闹了灾荒,不能够吃鱼?吃野菜也可以充饥啊。”

“大人,我过世的妻子口渴,想要些酒喝。我原是个酿酒的,没有稻米,酿不出酒。”

“牛吃草,人喝水。渴了喝酒便可以了。让你妻子将就一下吧。”

“可是,大人哪,她看上去实在痛苦得很。她想念我,想念喝一口酒啊。”

“你又不是不知。七年前淫雨成灾,县里田地都成了鱼塘。县府都没有余粮。稻米得向上要恩典才能发放。”

“大人,我知道这件事千难万难。可是大人你们为民做主,一定能提供帮助。”

“县府也不是魔术师的百宝囊,应有尽有。县府不过是为民办事,做些分内的力所能及的公务。”

“大人,我故去的妻子正痛苦之极,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您就不能为她做些事吗?”

“县府也难哪。为一两个百姓大动干戈,就不能为广大百姓办事了。这中间利弊权衡,自然要斟酌得好。”

“大人,雨灾来时,我们不求县府施舍什么;田地被淹时,我们不求县府施舍什么。如今我也是个老汉,离死不远。不过要圆亡妻的一个心愿。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你们能不惊扰县府自力更生,足见你们是顺民善民。可是县府确实爱莫能助啊。呃,或者县府开恩,给你一些水果拿去酿酒?”

“大人,我只会用稻米酿酒。我死去的妻子也只喝稻米酿的酒。”

“你们这样挑三拣四,给县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大人,您体念我一下吧!我那些酿酒的器具,已经空了七年有余。您体念一下一个老鳏夫的痛苦,体念一下死者吧。”

“体念下情是理所当然,不然你也没法进来和我说话。只不过……嗯,这个……你刚才说……等等,你说你老婆死了?”

“是的,我妻子故去已有七年。在雨灾刚开始酝酿饥荒的那一年,她便过世了。”

“你疯了么?一个死人要喝酒?你疯了!快给我下去!不许再靠近一步!快下去!”

“大人,大人我没有疯。大人,我真的是为她来求恩典的。”

“不要胡扯了,你这个刁民。死人!你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来求恩典!快来人,把这人拉出去,快来人!”

“大人,是她在梦里告诉我说她渴,她要喝酒。大人,您知道死者,他们总是……”

“唯心主义的刁民,浪费了我太多时间。你现在立刻出去,不要想用饥荒为借口博取可怜。如果你相信死者也会说话,就想办法朝阴云射箭,射出一个晴天,然后你去播种种稻。我会亲自为你撑伞遮阳。但现在,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大人,我没有胡言乱语。大人,死者无所不知。我们亏欠死者的,我们不能就此不管。他们在那一边等着我哪!”

“来人哪,来人哪,来——人——哪!”

在县令大人愤怒的呼喊敲打衙役们的鼓膜时,海利的命运正在被许多男人们低声讨论。在这一天稍早的时刻,轻捷的少年已经隔窗打量过老酿酒人的屋子——那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许多干涸的酒器,以及鱼型钟悠长的鸣声。用泥土与老头玩过活埋游戏的人们,曾经在夜晚讨论过烧掉老头屋子的人们,对老头素来不怀好意的人们,包括因没有找到棋伴而寂寞难耐的廪斯,齐集在曾担任酒店责任的房居,继续开着恶意的玩笑,戏噱着老鳏夫。既然如廪斯这样的棋伴都不再袒护老头,人们自然乐得有一个公众对象好欺负。远在县府的海利正被衙役们的皮鞭抽打,但镇上的人们对此毫不知情。然而,近午时分,在镇北爬树攫取鸟巢的少年报来消息,说老头在清晨便离镇而去。男人们停下了锋利的讥刺,面面相觑。刚才还因促狭的嘲弄而闪射快活光芒的眼睛,在此刻看到了彼此脸色的恐惧。他们吐出的话语落进了黑暗,激起了他们的想象力。在丝丝细雨中摇摆来去的鸭子嘎嘎声中,男人们品味着口中的苦涩,就像品味着绞刑架上那赎取灵魂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