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2页)

“孩儿,把这参汤喝了吧。”将军说,“我和你母亲为了这参汤,可是克扣了自己的肚子。”

他发觉他的儿子已经全然不顾他了,又掬一口酒喝,继续在画前手舞足蹈。将军站了一会儿,他看到窗外花木在雨中婆娑的影子,忽然间一阵心悸。

“孩儿!”他拍了一下桌子,召唤他曾经的军人威严,那二十六年前令他部下军卒闻风丧胆的虎吼。“把这参汤,喝了。”

没有回音。

将军在默默数着檐前的落雨之声,看着稠浓的参汤。老蒲的话语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开始紧张起来。参汤的香气令他不安。药铺抽屉那层叠的影子转了一转。

“孩儿,”他将两个字之间的间隔拉得很长,沉重的低音曾令敌方叫阵的大将心慌,“你给我,把这参汤,喝了!”

没有回音。

老蒲听到了后院的一阵叫声,便向声音来处跑去。临到公子房间外时,他听到了猛兽窒息般的喘息声。踏上门槛,他惊得全身发抖:将军将他的儿子按在地上,钢铁般的手腕扼住儿子细弱的喉咙,将参汤朝儿子嘴里灌了下去。少年急剧的咳嗽,手舞足蹈,像即将溺死的鱼。老蒲还未来得及上去观看,便见少爷大喊了一声,身子一松,倒在一旁。将军手中的碗“乓”一声碎在了地上。将军斜睨着他的儿子,苍白的老脸上,鼻翼的肌肉颤抖:

“孽子,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少年伏在地上喘息不定,被灌满参汤的咽喉咯咯做响,前襟洒着点点滴滴的参汤。老蒲连忙上前,犹豫了一下后,先扶起了将军:

“老爷,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

“且到外面说,且到外面说。”

将军和老蒲站在朱栏边,凝望秋雨。老蒲注意到将军不时回过头去望一眼被关在房间里的儿子,但随即又回过头来,试图掩饰对儿子的关心。老蒲看着秋木悄残,轻雨细冷,轻声说:

“老爷,那锦囊……”

“说。”

“那载着您破城、杀敌、俘虏数字的锦囊,早被您烧了……”

“什么?”

“您忘了不成?二十年前,公子四岁时,天雷震塌屋檐,公子忽然发起疯来。病症很险,大夫来看了,说是您杀伐过重,殃及公子。为了解杀伐之气,您把那载着您杀敌立功的锦囊,给一把火烧啦!”

将军感觉受了重重的一击,就像当年那个蛮人将领用一杆铁锤轰在他的前胸甲胄上一样。当时他心中一闷,喉头发甜,随即吐出口血来。此时,他望着那草木凋残的庭院,也是胸口一闷。酝酿了半天,他怒吐了一口。“扑”的一声,一口痰穿雨而过,吐在远处青石板上。将军无暇去看有没有血丝,他推开老蒲,大踏步朝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