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个月前,楚留香本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自己的船板上晒太阳,数海鸥。

当时的他没有料到,海鸥数着数着,竟能莫名其妙地数出一只信鸽来。

信正是蔺王孙的信。

楚留香向来乐于帮朋友的忙,看了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海侯城,然而洗尘宴吃到现在,他终于发觉事情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意料。

蔺王孙口中这段惊心动魄的隐秘往事,他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听过。

他是这么想的,故而也忍不住这么说了。

蔺王孙苦笑道:“若是蔺家从此消失,这秘密还有什么值得隐藏的?”他抬起头来,向方天至二人深深看了一眼,“我也相信二位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方天至一眼瞥见他目光,颇有些无可奈何,他还不比楚留香,他和望海侯家根本不熟啊!早知道坐在这会听到这个,他肯定抬屁股就走了!

眼下既然不熟,更得表个态,他便淡淡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楚留香则叹了口气:“所以沈家灭门的真相,如今只我们三人知道了?”

蔺王孙道:“不错。若非万不得已,这件事我本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到死也不会再向他人吐露。实是这件事与我所求关碍甚大,不得不向楚兄交代清楚。”

楚留香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面前袅袅的茶雾之上,沉默半晌道:“这件事阴差阳错,委实也怪不到你身上。‘船上的人’错杀沈家上百口无辜性命在先,十几年后又要丧心病狂再犯恶行,我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蔺王孙却定定道:“不。楚兄误会了。在下所求之事并不是这个。”

楚留香对这番回答始料未及,不由神色一怔。

蔺王孙淡淡一笑,自嘲道:“在下虽是个不成器的种子,但家父生前教诲却也还记得几句。‘船上的人’若来报复,在下自知绝无幸免之理,又怎会强拉朋友来沾惹祸事?此前去信请楚兄拨冗前来,不是为求蔺家脱难,而是……而是为了一个人。”

他说到“这个人”时,声音不自觉地便放轻了。听上去既温柔怜爱,又消沉无比。

楚留香心思一动,忽而间恍然明悟了。

蔺王孙缓缓道:“这个人……这个人……还请楚兄能看在她身世悲凉至此的份上,悄悄将她带出城去。若得楚兄庇护,她侥幸躲过这场劫难,还盼你……替我好好安置她,使她日后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他虽没有言明那个人是谁,但不论楚留香还是方天至,都已隐隐猜到了答案。他们不仅猜到了那个人是谁,还听出了蔺王孙隐而不发的情意——

一个男人若只因未尽责任而愧疚,是绝不会如此黯然神伤的。

楚留香心下不忍,轻叹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湖心亭上那个白衣少女?”

蔺王孙苦笑道:“不错。……她姓沈,单名一个眠字。”说罢,又神思消沉的追忆道,“十八年前那一夜,正是她出生后的九十九天。沈世伯本打算第二日便设宴为她庆贺百日……孰料……唉。那时牵星山庄已成一片火海,家父与几位世叔伯悲痛之下,冒火冲进庄中寻人,却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幸而这孩子当时还留有几分力气,轻轻哭了几声,家父才打翻一只倒扣的大铜缸,发现了她。”

楚留香问:“不知当日除了老侯爷,还有那几位前辈在场?”

蔺王孙道:“家父赶到庄外不久,仓山章世伯、莆田林世伯、湄州周世伯和周世叔也先后驰援而来。”

楚留香略一思索,便道:“蔺兄所说这四位世叔伯,可是人称‘银剑金环’的章宿章老前辈,‘沧海神掌’林梦海林前辈,以及‘长青双剑’周昊周奇二位前辈?十八年前,林老前辈噩耗陡传,原来竟也是因为牵星山庄的这桩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