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璇玑心 8(第2/3页)

京兆尹急得额头青筋乱迸:“陛下,臣、臣绝对没有啊……再说金仙观已经封了那么多年,都没人记得当初的事情了……”

“可是……”

“陛下,先不管这些了吧,找人要紧啊!”郭鏦情急之下,居然打断了皇帝的话,“没有陛下的旨意,我等兵马不敢入金仙观的后院。而今都已过了一更天,再不能耽搁了呀。陛下!”

烛火炎炎,把殿上每一张仓皇的脸孔都照得红白相间,格外怪异。其中最狰狞的一张,属于皇帝。在这副标致绝伦的五官间,已经找不到刚刚为儿子焦虑的父亲的痕迹,只剩下盘算和怀疑、恐惧和残暴。

他终于开口了:“朕亲往金仙观。”

深夜的皇城夹道中,皇帝一马奔驰在队伍的最前方。狭窄的一方夜空被火把染得变了颜色,非黑非红,似明又暗。星辰在烟火缭绕中若隐若现。看不到北极星,因为他们正在朝相反的南方狂奔而去。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马蹄哒哒和兵械撞击的声音。在皇帝的率领下,他们仿佛正在奔向一场真正的战斗,却无人知晓敌方的身份。也许,那个首领是清楚的。然而谁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盯住他的苍黄色披风,在奔跑中被鼓起扇动着,绣于其上的那条龙就如同活了一般不停地翻飞起舞。

走到院中时,裴玄静才发现地上的湿意。这是今年的第几场春雨了?在无人察觉时,悄悄地下过,又悄悄地停歇了。她径直来到观门旁的耳房前,从屋檐上掉下几滴雨水,落在她的发髻和肩头,湿湿凉凉。

烛光从半掩的房门里透出来,在门口的泥地上画了个红圈。圈中是一个端坐的人影,裴玄静一看,便莫名地心疼起来。

“自虚,”她站在门外轻声唤道,“为什么不关门,夜里还冷得很,会着凉的。”

光影中的人跳起来,赶至门口,脸上微微发红,“我一心在读《璇玑图》上的诗,就把别的都忘了。嫂子——”

裴玄静迈步进屋,东首的一张小小坐床上,点着一盏粗瓷油灯。灯下摊着的,正是三幅《璇玑图》,旁边还有数张黄草纸,上面已经涂满字迹了。

“就快读完了。”李弥喜滋滋地说,“而且嫂子,除了你教我的回文读法,我还想出新的读法来了呢。”

“是吗?”

见裴玄静有兴趣,李弥赶紧演示给她看:“你瞧,回文就是一直……这么兜转着读回来。可是我觉得,应该还能兜一兜,再兜一兜地读。”

“什么叫兜一兜,再兜一兜?”裴玄静忍俊不禁。

“你看嘛,这里我录了几首诗,就是兜一兜,再兜一兜的读法。”

裴玄静接过李弥递上来的黄草纸,随意地扫过那些诗。突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首吸引住了。诗云:“神龙昭飞,文德怀遗,分圣皇归。”

“自虚,这首诗是从哪一幅《璇玑图》里读出来的?”

李弥拿起中间有个洞的《璇玑图》:“就是这个。”

裴玄静陷入沉思。

李弥等了半晌,忍不住怯怯地唤了声:“嫂子……”

裴玄静回过神来,抱歉道:“哦,是我想出神了,差点儿忘记正经事。”她微笑起来,“嫂子问你件事,你觉得禾娘好吗?”

“禾娘?”李弥睁大眼睛,突然面红耳赤起来,“我……觉得……”连嗓音都虚飘了,“我觉得……好……”这个“好”字从口中吐出时,好似带着满心的期盼,又有无限的羞怯。

不出所料。裴玄静向他微微点了点,免得他更加窘迫。

李弥垂下眼帘,复又抬起,目光变得朦胧:“可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怎么不好了?”

李弥低头不语。

裴玄静的心中又是一阵悲喜难言。她说:“那么,你愿不愿意随嫂子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