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蛇变 8(第3/4页)

段文昌上了这个奏表后,诸臣罕见地一致沉默,都等着看皇帝如何表态。

身为郭贵妃的兄长,郭鏦对立后之事一向三缄其口,竭力避嫌。不料今天李素竟从蛇患扯到这上头来。

他问李素:“你是想说蛇患和……那件事有关?”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怎么想。”

李素的弦外之音,郭鏦这才听懂了!

蛇患来得蹊跷,又与段文昌上表的时机正好契合。皇帝会不会因此怀疑,有人在利用蛇患给郭氏封后造势呢?李素不愿再与立后之事扯上关系,所以坚称天象无异,而谈及南海蛟龙,也是试图化解皇帝的疑心。

“方才我在殿上大谈南海蛟龙,实属无奈之举。可叹圣上目光如炬,根本不理会我的说辞。”

前面就是郭府所在的安兴坊了,李素朝郭鏦拱拱手,打算告辞。

郭鏦却不肯放他走,拉着李素的马鬃问:“那如何又说到扶乩呢?”

“宫中之事,还在宫中解决嘛!”

郭鏦一愣,手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李素催马疾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里坊深处。

扶乩,乃道家通灵占卜之术。扶,指扶架子;乩,谓卜以问疑。扶乩前,先要准备一个装有细沙的木盘,乩笔或插在一个簸箕上,或用一个铁圈、竹圈来固定。待扶乩之时,乩人请来神灵附体,用乩笔在沙盘上写字,写出的字便为神启。乩人又被称为鸾生,或者正鸾。往往旁边还要有人记录和解释沙盘上的字,这个配合的人称为副鸾。

扶乩之术源远流长,到东晋时杨羲以扶乩的方法写成《上清真经》三十一卷,此法遂盛极一时,并流入民间。正月十五上元节时,普通百姓也会在家中以扶乩术迎紫姑神,卜问来年的农耕、桑织、功名之事。而在民间扶乩的风俗中,正鸾和副鸾都由女子担任,则与道家正式的扶乩术大相径庭了。

女子扶乩,自则天皇后时起成为宫中惯例。当年,则天皇后为抬高女子的地位,即皇后位不久,便邀集了官夫人和后宫女眷,举行了先蚕仪式。先蚕始于汉代,与皇帝的籍田之礼配合进行,教导百姓善尽男耕女织的责任。此外,则天皇后还在后宫女官中指定人选,于每年上元节时行扶乩,求测来年运势。第一位宫中正鸾便是她最宠信的上官婉儿。

则天皇后一人主持了四次先蚕仪式,在她之后便难以为继了。但上元节后宫扶乩的惯例倒是沿袭了下来。德宗七年起,每年后宫扶乩迎紫姑的仪式,都由女尚书宋若华担任正鸾。德宗之后,经过短命的顺宗朝,宪宗皇帝即位十年来,仍循此例。唯独今年,由于削藩战事紧张,皇帝下诏简化了上元节的诸多庆贺活动,连宫中扶乩都一并免除了。

今天李素急中生智,建议再行扶乩,以问蛇患吉凶,实可谓老奸巨猾。即使皇帝疑心蛇患与立后有关,只要把占卜推至后宫,哪怕有人要兴风作浪,也不能殃及前朝。

烈烈寒风拂面,郭鏦在十字街头呆立许久,终于想通了来龙去脉。他仰望苍穹,只觉漫天星光清冷无限,庄严而残酷。

晨钟尚未响起,李素手持宫中颁发的特许腰牌,才叫开了布政坊的坊门。

离祆祠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悠扬的波斯乐音在夜色中飘荡,中间还夹杂着低哑沉痛的歌声。每次都是这样,当一场通宵饮宴将近尾声之时,所有的欢声笑语终成凄怆声调。

李素在祆祠前挽住缰绳,驻足静听。

一个男声,用波斯语唱道:“我爱透风的帐篷,胜过高大的宫殿。我爱旷野飒飒风声,胜过鼓乐喧天。牧民简朴的日子,比花天酒地生活要甜。我爱我的故乡啊,胜过皇宫深院……”

在大唐安身立命的波斯人李素如同遭到迎头痛击,顷刻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