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十章

通往大雷村去的大路上,有一段用灰石块筑起的短墙,过了这段路,大道陡然转向顿河,伸进一道于涸的浅涧里去,涧上架着一座木桥。晴天的时候,涧底现出一片亮晶晶的黄沙和五色小石子,而夏大暴雨之后,山洪暴发,浊流滚滚地流进浅涧,无数急流汇成洪峰,波涛汹涌,向下游倾泻,冲刷着两岸,夹带着石块,响声震天,涌人顿河。

在这样的日子里,桥就被淹没了,但是时间不长2 一两个钟头以后,那冲毁菜园子并把篱笆连同柱桩一起卷走的凶猛的山洪流逝了,大水冲刷过的。散发着石灰和潮湿气味的湿淋淋的石子在光秃秃的洞底闪着晶莹的光芒,洪水冲来的河泥在浅涧的坡岸上闪着土红色的光泽。

浅洞两岸长满杨树和柳树。就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树荫里也总是凉森森的。

维申斯克外来户战斗队的哨岗,贪图凉爽就驻守在桥边。哨兵共十一人。在村子里还没有出现逃难的人们的车辆以前,战斗队的战士们就躺在桥下打牌、抽烟,有几个人还脱下衣服,捉衬衣、衬裤缝里的、军人身上特有的馋嘴的虱子,有两个人经排长批准,到顿河里洗澡去了。

但是休息的时间很短。不久大车队就拥到桥边来了。大车像流水似的滚滚而来,这条安逸的林荫小道一下子就变得人喧马嘶,气闷得很,仿佛草原上辛辣的闷热也从顿河沿岸的山岗上随着车辆一起涌进村里来了。

哨长是外来户战斗队第三排排长,——是个细高、干瘦的下士,留着剪得短短的。红褐色小连鬓胡子,大耳朵像小孩的一样扎煞着,——他站在桥头,手巴掌放在磨坏了的手枪套上,不加阻拦地放过去二十多辆大车,但是等看见一辆大车上有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哥萨克时,就简短地命令道:“站住!”

哥萨克勒紧缰绳,皱起了眉头。

“你是哪一部分的?”排长走到大车的紧跟前,严厉地问。

“你们要干什么?”

“我问你是哪一部分的?啊?”

“鲁别任斯克连的。你们是什么人?”

“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下来,命令你哪!”

排长的圆耳轮涨得通红。他打开枪套,掏出手枪,换到左手里。哥萨克把缰绳塞给妻子,从车上跳下来。

“为什么离开部队?现在要到哪儿去?”排长审问他说。

“病啦。现在要去巴兹基……跟家里人一块儿去。”

“有病假证件吗?”

“哪儿来的什么病假证件啊?连里根本就没有医官……”

‘啊股有证件?……好吧,卡尔佩科,把他送到小学校里去!““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到了那儿,我们就会告诉你,我们是什么人啦!”

“我要回自己的部队去!你没有权利扣留我!”

“我们会把你送去的。带有武器吗?”

“有一支步枪……”

“扛上枪,给我麻利点儿,不然,我就要揍你啦!鬼儿子,这么年轻轻的,总往娘儿们的裙子下面钻,想逃命啊!怎么,我们应该保护你?”哨长蔑视地朝着他的背影骂道,“下流东西!”

哥萨克从草垫子下面拿出步枪,扯着老婆的一只手,没好意思当众亲嘴,只把妻子的硬邦邦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握了一会儿,悄悄说了几句话,就跟着战斗队的一个战士往村里的小学校走去。

聚集在荫凉的、树木参天的夹道里的车辆像打雷似地轰隆轰隆地驶过桥去。

这个岗哨在一个钟头内,就扣留了五十来个逃兵。其中有几个在扣留他们的时候还进行过反抗,特别是一个留着大胡子、样子很凶、已经不很年轻的叶兰斯克镇下克里夫斯克村的哥萨克。他根本不理睬哨长叫他下车的命令,却把马抽了一鞭子。两个哨兵抓住了他的马笼头,一直到了桥的那边才把车拦住。这时哥萨克没有多加思索,从衣襟下拿出一支美国温彻斯特来复枪,往肩膀上一背“让开道!……混蛋,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