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八章(第4/4页)

太阳疯狂地蒸晒着大地。村于几条通往山岗的街道上,几乎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哥萨克们躺在谷仓里、板棚檐下、篱笆边和牛花的黄色阴凉里睡觉。没有卸鞍子的战马拥挤着站在篱笆旁边,已经被暑热和困倦折磨得无精打采。有个哥萨克骑马走了过去,懒洋洋地把鞭子只举到跟马背一般平。于是街道又重归寂静--静得像草原上的已被遗忘的大道,而街道上那些漆成绿色的大炮、被行军和骄阳折磨得疲惫不堪、正在熟睡的人们,显得那么偶然,那么多余;葛利高里无聊得要命,本想回自己的住处,但是街上来了三个骑马的别的连的哥萨克。他们赶来一小群赤卫军俘虏一炮兵们立刻忙乱起来,站起身,拍着军便服和裤子上的尘上。军官们也站起来了。邻近的院子里有人兴高采烈地大喊:"伙计们,押俘虏来啦!……我胡说?圣母作证!"睡眼惺忪的哥萨克们急忙从各家院子里跑出来,俘虏走近了--八个浑身是汗臭、尘土的年轻小伙子,他们立即被团团地围了起来"在哪儿捉到的?"炮兵连连长用冷漠的好奇目光打量着俘虏。问。

一个押送的哥萨克绘声绘色地吹嘘说:"这些好汉!我们是在村边的向日葵地里捉到他们的。这些家伙简直就像鹌钨躲老鹰似的藏在那儿。我们在马上发现了他们,就把他们赶了出来!打死了一个……"赤卫军吓得挤成一团。显然,他们害怕遭到杀害。目光绝望地在哥萨克们的脸上打转儿,只有一个,从外表上看,年纪比较大一些,颧骨很高,脸被太阳晒成了棕色,穿着一件油污的军便服,打着烂成条条的裹腿,微斜的眼睛越过围观人们的头顶,蔑视地看着远处,紧闭着血迹斑斑的、打破的嘴唇。他身材短粗,宽肩膀。像马鬃似的黑硬的卷发上,扣着一顶扁平的绿军帽,军帽上有帽徽痕迹,大概还是跟德国人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他稍息站着,用指甲上沾着于血的大粗手指头摸着敞开的衬衣领子和长着黑色硬毛的尖喉结。表面上,他仿佛若无其事,但是那只稍息站着,裹腿缠到膝盖,下面捆着包脚布,粗得难看的腿却在打寒战似地哆嗦不止。其余的人都脸色苍白,不成模样,只有这个赤卫军健壮的肩膀和坚毅的鞑靼人的脸庞,引人注目。也许就是这个原因,炮兵连连长才盘问起他来:"你是什么人!"这个红军的那双像无烟煤块一样的小黑眼睛有了生气,而且不知怎的,他突然很巧妙地变得精神起来。

"我是红军。俄罗斯人。"

"什么地方人?"

"平兹人。"

"是志愿兵吗,混蛋东西?"

"不是。我是旧军队的上士。从一九一七年就落到了红军里,直到今天……"一个押送的哥萨克插话说:"他向我们开枪射击,鬼东西!""开枪了吗?"大尉难看地皱起眉头,注意到站在对面的葛利高里的眼神,就用眼睛瞪着俘虏说。"好家伙!……开枪了吗,啊?怎么,你没有想到会被俘虏吧?如果现在就为这个把你枪毙,怎么样?""我是想还击。"红军那打破的嘴唇上露出遗憾的笑容。

"真是个坏家伙!为什么不抵抗到底呀?""子弹打光啦。""啊--啊--啊……"大尉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然而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满意神色把这个红军士兵打量了一番。"你们这些狗崽子是从哪儿来的呀?"他用又变得快活的眼睛打量着其余的红军俘虏,完全换了一种腔调问。

"俺们是被征召来的,老爷!俺们是萨拉托夫人……是巴拉绍夫人……"一个身材高大、脖子细长的小伙子伤心地诉苦说,不住气地眨着眼睛,搔着棕红的头发。

葛利高里怀着痛苦的好奇心情打量着这些穿着保护色军装的年轻小伙子,打量着他们那纯朴的农民脸相和难看的步兵打扮。只有那个高颧骨的小伙子在他心里引起了敌对情绪。他用嘲笑、凶狠的日吻问这个小伙子说:"你为啥这么坦白承认呢?大概你在他们那儿指挥一个连吧?是连长?共产党员?你说,子弹打光了,是吗?要是我们如今就为了这个用马刀把你砍了--你怎么说呢?"红军对俘虏翕动着被枪托子打扁的鼻孔,比刚才更勇敢地说:"我坦白地承认并不是为了逞强。为什么要骗人呢?既然是开过枪--那就坦自承认……我说得对吧?至于说……你们处死我吧。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你们……"他又笑了笑说:"会对我发什么善心,否则你们就不成其为哥萨克了。"周围的人都大为赞赏地笑了。葛利高里被这个红军士兵理直气壮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走开了。他看到,俘虏们都走到井边去喝水。有一个哥萨克步兵连以排为纵队,从胡同里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