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一九一七年深秋,哥萨克开始从前方回家来了。显得衰老了的赫里斯托尼亚和三个跟他一同在第五十二团服役的哥萨克回来了。完全退役的。仍旧像从前那样光秃无须的阿尼库什卡,炮兵托米林·伊万和"马掌"雅科夫也回来了,接着就是马丁·沙米利。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扎哈尔·科罗廖夫和个子高得难看的博尔谢夫;十二月里,米吉卡·科尔舒诺夫突然出现了,过了一个星期,原在第十二团的哥萨克成群结队地回村来了,其中有米哈伊尔·科舍沃伊、普罗霍尔·济科夫、卡舒林老头子的儿子安德烈·卡舒林、叶皮凡·马克萨耶夫、西尼林·叶戈尔。

模样长得像加尔梅克人的费多特·博多夫斯科夫离开了自己的团,骑着一匹从奥地利军官手里夺来的黄源骏马,从沃罗涅什直奔家乡,后来有很长时间,老是在讲他怎样骑着自己这匹快马,穿越沃罗涅什省革命后荒乱的村庄,从赤卫队的眼皮底下逃了出来。

他回来以后,梅尔库洛夫、彼得罗·麦列霍夫和尼古拉·科舍沃伊,他们逃出已经布尔什维克化的第二十七团,从卡缅斯克回到了家乡。就是他们带回一个消息,说最近一个时期,在第二后备团服役的葛利高里·麦列霍夫变了心,投奔布尔什维克,留在卡缅斯克了。过去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偷马贼马克西姆卡·格里亚兹诺夫也在那里跟第二十七团打得火热,动乱时代的新奇事物和无拘无束地过过好日于的愿望,使他倾心于布尔什维克。据说马克西姆卡弄到了一匹不仅样子非常丑陋、性子同样凶野、但是却跑得非常快的马;据说这匹马有一道大生的银色白毛贯穿整个脊背,身量不高,但是很长,全身毛色都跟牛毛一样红。大家很少谈到葛利高里,--不愿意谈他,因为知道他已经跟乡亲们分道扬镳了,能不能回头跟大伙走一条路--还很难说。

谁家有哥萨克主人回来,或者像久盼着的客人似的哥萨克回来,谁家就充满了欢乐。这种欢乐也更强烈无情地加重了那些永远失去了亲人的人们入藏在心底的悲伤。很多哥萨克都成了异乡的鬼魂,--他们陈尸在加里齐亚。布科维纳、东普鲁土、喀尔巴吁山山麓和罗马尼亚的田野上,在炮火的哀乐声中烂掉;现在这些阵亡将士的高冢已经艾蒿丛生,被雨水冲刷,大雪覆盖。不管披头散发的哥萨克妇女跑到胡同里,把手掌遮在眼上,举目远望多少次,--永远也盼不回她们心上的人!不管她们呆滞无光。哭肿的眼睛泪流成河,--也洗不掉心头的哀怨!东风无力,不能把这许多生辰和忌日的哀号带到加里齐亚和东普鲁士,带到已经塌陷的阵亡将士墓边!……,青草淹没了坟墓,时间吞噬了悲伤一清风扫.去证人的脚印,--岁月舔尽了创痛和那些久未盼到亲人、而且无日再盼的人们的怀念一人生苦短,上帝赐给我们大家践踏青草的时间是很有限的……普罗霍尔·沙米利的遗蠕眼看着亡夫的兄弟马丁·沙米利活着回来,爱抚着自己怀孕的老婆,哄着孩子玩并分给他们礼物,她越看越伤心,用脑袋直撞坚硬的土地,牙啃着泥地,号陶大哭。寡妇在地上全身抽搐、痛苦地挣扎,孩子们却像一群羊似的挤在一旁,吓得大瞪着的眼睛瞅着母亲,大声哭号。

亲人哪,撕扯你身上惟一的一件衬衣领子吧!撕扯你那由于艰难寡欢的生活而变得稀疏的头发吧,咬你那已经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吧,扭断你那因操劳过度,变得粗糙难看的手吧,在你那空荡荡的破家门限旁的土地上撞头吧!你家里再也不会有当家人,你再也没有丈夫,你的孩子们再也没有自己的父亲,要记住,不会有人来抚爱你和你的孤儿,不会有人来帮你干干重活,救你的穷,当你疲惫不堪,夜里倒上床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把你的头接在怀里啦,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从前那样对你说:"别发愁,阿妮西卜!咱们会熬过去的!"再也不会有人娶你,因为繁重的家务、贫困和孩子已经把你吸于,使你变得丑陋不堪;你那些衣不蔽体,满脸鼻涕的孩子再也找不到父亲;你要自己耕地、耙地,被那力不胜任的紧张劳动累得透不过气来,你只能自己把沉重的麦捆从收割机上卸下来,用三齿叉装上大车,不一会儿,你就会感觉肚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往下坠,接着你就会全身抽搐,盖上破衣烂衫,流尽鲜血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