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十五章

距离被六月战役的炮火抹掉的市镇废墟一俄里的地方,弯弯曲曲的战壕像蛇一样横在树林边。紧靠林边的一带地区由哥萨克特别连防守。

战壕后面,在一道茂密、难以通行的赤杨和小白桦绿树丛那面,是一片战前开采过的、闪着铁锈色亮光的泥炭沼泽;野蔷薇开出了像红莓果似的。喜人的花朵.右面一点。在一块突出的树林边,横着一杀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使人觉得像是一条荒僻的、还没有人走过的道路;树林的边沿,长满枯萎的、被枪弹扫射过的艾蒿,烧焦的树桩像驼背似的弓了起来,一带黄褐色的胸墙,弯弯曲曲的战壕沿着光秃秃的田野伸向远方一战场后面,就是开采过的。高低不平的泥炭沼泽和被炸得满目疮痍的道路——也还都使人感觉到生活的痕迹,人类劳动的痕迹,可是树林边上的土地却呈现出一幅凄凉、悲伤的画面,令人神伤。

从前在莫霍夫蒸气磨坊里当机器匠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这一天到附近一个驻扎着一类辎重队的小镇上去.直到傍晚才回来。他往自己土屋走的时候,遇上了扎哈尔·科罗廖夫。扎哈尔几乎是在跑,马刀乱碰着装满沙土的麻袋,胡乱挥舞着双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躲到一边给他让路,但是扎哈尔抓住他的军服扣子,转动着发黄的病态的白眼珠,低声说道:“你听说了吗?我们右面的步兵正在开拔!他们要放弃阵地吧?”

扎哈尔那像凝固了的生铁水似的黑连鬓胡子乱成一团,眼睛流露出饥饿、愁闷的绝望神情。

“他们是怎么放弃阵地呢!”

“他们开走啦,至于怎么个放弃法——我不知道。”

“也许,是换防吧?咱们到排长那儿去打听打听。”

扎哈尔回过身,往排长的土屋里走去,两只脚在粘滑、潮湿的泥地上直打滑。

过了一个钟头,这个连由步兵替换下来,向市镇开去、第二天早晨,大家从看守马匹的战士手里牵过战马,用强行军的速度向后方开去。

细雨连绵,低垂的白桦树都像弯了腰似的。道路在林间穿行,马匹闻到潮湿的气味和去年的落叶浓烈的干枯、沉闷的气味,打着响鼻、快活地走起来。水汪汪的毒莓像粉红色的串珠一样挂在草丛上,雨水洗过的三叶草上的花朵像泡沫似的闪着刺眼的白光。风把沉重的雨点从树上吹洒到骑士们的身上、军大衣和军帽上尽是斑斑的黑点,像是被枪砂子打过一样。一缕缕正在消失的马合烟的烟雾在队伍的上空飘荡。

“把咱们抓过来——扔过去,鬼知道他妈的又往哪儿赶我们。”

“战壕里的日子难道你还没有过厌吗?”

“真的,这又要把咱们赶到哪儿去呀!”

“一定是进行什么改编吧_”

“不太像改编。”

“唉,乡亲们、抽口烟——一切苦恼就都忘啦!”

“我把自个儿的苦恼全装在马料袋里……”

“大尉老爷,您准许唱个歌儿吗!”

“可以吗?……起头儿吧,阿尔希普!”

前排有个人咳嗽了一声,唱道:有几个哥萨克退伍了,骑上骏马回家乡。

肩上挂着肩章,胸前佩着十字章。

几个像受了潮似的声音无精打采地唱了两句就沉默了。和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走在一排的扎哈尔·科罗廖夫在马镫上站起来,大声嘲笑道:“喂,你们这些瞎老头子!难道咱们就这副可怜相唱歌吗?你们这是在教堂门口擎着破碗,唱‘乞讨歌’哪。歌手们……”

“好啊,那你就领唱吧!”

“他的脖子太短,没有长嗓子的地方。”

“你吹过牛皮,把尾巴往旁边一翘,就算完事啦!”

科罗廖夫把长了虱子的大黑连鬓胡子握在手里,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拼命挥了一下马缰绳,唱出了第一句:哦哦,勇敢的顿河哥萨克们,欢声歌唱吧……连队好像被他的歌声惊醒了,唱道: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光荣!……歌声在雨水淋淋的树林上空,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空荡漾:哦哦,我们要为所有的朋友们做一个榜样,我们开枪射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