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章(第2/5页)

“这么说,哥萨克的末日到啦?”

“我们自己在闹罢工,德国人趁机打到圣彼得堡来了。”

“既然是平等——那就是说要叫咱们去跟庄稼佬们平等……”

“瞧吧,他们大概也会伸手抢土地了吧?……”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勉强地笑着,看着老头于们的失魂落魄的样子,一阵刺心的忧郁袭上心头。他习惯地把棕红色的大胡子往两边分开,不知道是生谁的气,恶狠狠地说:“各位老人家,看他们把俄国弄成什么样子啦。要叫你们跟庄稼佬平等,取消你们的特权,而且还要记起往日的仇恨。艰难的日子来到啦……现在就看政权掌握在什么人手里,说不定,我们全都要完蛋。”

“我们会活下去的——走着瞧吧!”博加特廖夫摇着脑袋,眼睛从乱成团的眉毛下面怀疑地瞅着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说。“普拉托内奇,你是在为自个儿的事情担心,至于我们,也许还会好过一些吧?…”

“怎么会让你们好过些?”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恶毒地问道。

“也许新政权会把战争结束……这也是可能的呀,是不是?”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挥了挥手,便迈着衰老的脚步,蹒跚地向自家浅蓝色的漂亮阳台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胡乱地想到钱,想到磨坊和越来越清淡的生意,想起伊丽莎白现在在莫斯科,弗拉基米尔应当很快就从新切尔卡斯克回来。替孩子们担心的淡漠的痛苦也丝毫没影响混乱的思绪。他就这样走到台阶前,觉得这一天的工夫,他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黯淡无光了,就连他本人,也好像由于这些恼人的思绪而褪色了。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回头看了看商店前的老头子们,朝雕花的阳台栏杆外面啐了一日唾沫,便从阳台上走进屋子。安娜·伊万诺芙娜在饭厅里遇到丈夫,习惯地、无精打采地在他脸上冷冷地扫了一眼,问道:“喝茶前要吃点心吗?”

“用不着啦!还吃什么点心哪?!”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嫌恶地挥了一下手。

脱着衣服,他觉得嘴里总有一股铁锈味儿,脑子里则是一片伤心的空虚。

“丽莎来信啦。”

安娜·伊万诺芙娜用像遛蹄马似的小步(从出嫁后的第一天起,她被这庞大的家业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练出了这样的走法),走进卧室去,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是个没有头脑的姑娘,大概还很浅薄,”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被结实的信封上散发出的香水气味熏得皱着鼻子,生平第一次这样评价女儿。老头子漫不经心地看一会儿信,不知道为什么在‘“情绪”这两个字上停下来,想了半天,思考着这两个字里的神秘含义。在信未伊丽莎白请求给她汇钱去。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依旧感到脑于里是一片伤心的空虚,看完了信的最后几行。他忽然很想悄悄地哭泣。他的一生突然在这一刹那赤裸裸地向他显示了它的空虚的内容。

“我觉得她是个不相干的人,”他想着女儿。“她也觉得我是个不相干的人。她对父母还有一点感情——是因为她需要钱……一个放荡的姑娘,有好几个情人……小时候却是一个可爱的淡黄头发的小姑娘……我的天!一切都变得这么厉害!……临老我却变成了一个傻瓜,曾经相信将来可以过上某种好日子,可是到头来,却孤独凄凉,就像十字路口的小教堂一样……我为富不仁,——可是仁义就富不了!从前我诈骗别人,爱财如命,现在革命来了,明天我的奴才们就可能把我扫地出门……一切都是该诅咒的!……至于孩子们呢?弗拉基米尔是个胡涂虫……不过,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一样,看来……”

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磨坊里发生的一桩事情:一个来磨面粉的哥萨克因嫌损耗太大闹了起来,并且拒不付费;他,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这时正在机器间,听见喧哗声就走出来,问明事由,当即命令看磅的工人和磨粉工不要把磨好的面粉给那个人。相貌丑陋、身材矮小的哥萨克揪着口袋往自己怀里拉,身体健壮、胸部宽阔的磨粉工人扎瓦尔也往自己怀里拉。就这样,打起来了,矮小的哥萨克推了磨粉工人一下子,磨粉工人挥起握紧的大拳头,照着他的太阳穴打去。哥萨克倒了下去,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左边的太阳穴上出现了一块血青的伤印。他突然走到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面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把面粉拿去吧!你吃吧!”然后哆嗦着肩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