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第2/4页)


  人行道的,那一边的,人都是脸和肚子朝前地走过来,这一边的,人又是屁股和脑勺在后地走过去。正面来的,可以见到美的傲的扬头的女子,看到低着脑门的深沉的男人。从每一个人的表情上,或严肃的,或微笑的,或笑不动容的,或有笑容无声的,你立即知道他们的职业是公安人员还是在宾馆做招待。看多了那些西装革履,夹着小皮包,露着凸凸的小肚的公司的大采购和个体的小老板,看多了额上密密皱纹,对上司是谦谦后生,待下级是大呼小叫的机关干部,看多了抬脚操步正经规矩又彬彬有礼的教师,长发如狮的画家,碎步吊臀的戏曲艺人,即便是服饰上没有明显标志,姿态上又缺乏特点,你只要侧耳听一听他们正说着的笑话,也便分辨出这是社会上的哪一类人了。中国人的笑话总是包含着性的成分,社会地位低的,从事简单劳动的总是围绕了性的实在的操作而衍义,知识分子的却津津乐道于一种感觉,而见面不能交心又不能不说话不亲近,就只讲同伙中的某某怎么为儿媳倒洗脚水呀,熬鸡汤买乳罩呀的,那百分之百是我们的有着相当权力的领导。好了,在山川看风景,有人喜欢丑石,有人喜欢枯木,但更多的人愿意欣赏芳草艳花,在街头看人的风景,你当然赏心悦目是女人,当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那些并排走的,大声地说话,笑,表现了无限纯情的女孩子,她们步伐跳跃,如有弹簧,秀发飘动,如云如焰,你惊羡青春的气息,但气息表现哪儿,你又说不清,完全却体会到了贾宝玉的“女孩儿是清水做的”感觉。最妖娆的是那些少妇们了,她们有极大方的,也有好腼腆的,年龄正当,阴阳互补,恰是长熟时期,其态媚人,如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你为她们担心,街头的男人总是看她们,如果看一眼,眼珠就在被视物上留有痕迹,那么,她们的衣服上是一层又一层的眼痕,晚上回家脱衣一抖,满地都是能踩泡儿的眼珠子了。中午的太阳照着,她们的身影拖得很长,步行的或骑车的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总是要踩住她们的影子,企求合二为一,影子如果有感觉,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疼痛着。对于男人们的高度注意,当然你可以看出她们是乐意接受呢还是烦恶。乐意的恐怕百分之百,即使面对了很狠很馋的目光,说一声“讨厌!”那也说得十分得意。由此可想,法律若能按人的心理而定,那么要惩治一个少妇人,什么刑具也不要,只让世上的男人都不看她,不理她,这个女人就完了。作为一个女人,完全知道自己的美的价值,只是怎样利用这种价值而区别了她们的品格。吊膀的女人是吊膀女人的神气,温顺女人是温顺女人的神气,因美而贵,因贵而傲的女人,她们常常表现出目空一切,其实她们的内心最龙腾虎跃,她们只是有好的眼角余光,搭眼一扫便知道了每个男人的优劣和对她们的态度。她们最看不起那些小殷勤的男人,却会调动这些小殷勤而安全自处,她们更清楚对她们不献小殷勤的男人反倒深爱着她们,这不是老谋深算,也便是有心没胆,瞧,瞧,她们在以毒攻毒了,以同样的冷漠来增加自己的神秘和魅力,或是培养鼓动起胆怯者的大勇,偏要看到沉默的火山口喷发熔浆。想一想,到那时,他们刚的一面还有吗,其如水之柔情反倒使任何温顺的女人黯然失色了。
  街头这边的人行道上,不可能看到走过去的脸面,但是,识人最好的是识脸面,脸面却不是惟一的。戏曲舞台上,演员登场常有背身而出,那肩臂的一高一低,那屁股的一抖一动,都有戏,便明白这是一个什么角色。赌博桌上,仅看着一双双参赌人的手,也就知道了这一个赌徒是多么迫不及待,那一个赌徒却早胸有成竹了。现在,看着前面卷着一个髻儿的,一脚端正,一脚外撇的水蛇腰的女人,你不妨张开你想像的翅膀吧:(有趣的是,这种想像十有八次与事实相符)她是在商场工作吗?她坐在柜台的里边,鞋总是有意无意就脱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