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 旗鼓重整 20

风光流转,由平淡变成了绚烂。一年一度的花。叶。夜莺。画眉。交喙以及这类命若蜉蝣的有生之物,在各自的岗位上出现了,仅仅一年以前,占据这些岗位的还是另外一些东西,现在这些生物,在那时候,还都不过是尚未成形的胚和渺小微细的无机体(比较哈代的诗《骄傲的鸣禽》,"天色刚黎明,就有画眉,交喙也独自或者成双喈喈嘤嘤;日色暝,又有夜莺在丛灌中高鸣。这时候,不过四月的时光正当令。但一切时光,却象独归它们管领。这都只是一些新生之物,仅在十个月内刚刚成熟。但在一年以前,两年不足,交喙也无,画眉。夜莺也无。那时还只有胚胎的颗粒,还只有大地。大气和雨露。")。朝阳射出来的光线,把幼芽嫩蕾抽出,使它们舒展为纤梗长条;使汁液不声不响川流泉涌那样滋长,使花瓣展放,使芬香无影无踪喷雾吐气那样散发。

克里克老板牛奶厂里的男男女女,都过得舒舒服服。平平静静,甚至于还说说笑笑。闹闹嚷嚷。他们的地位,和社会上各阶层比较起来,也许得算最快活,因为往下比,他们既不用愁吃,又不用愁穿,往上比,他们也不用勉强遵守世俗而制抑天然的感情,又不用硬学陋不可耐的时尚,弄得捉襟见肘,化有余为不足。

于是绿叶阴浓,风光渐老,露天之下唯一要作的一样事好象就是树木的生长那种季节,就这样过去了。苔丝和克莱,不知不觉地彼此琢磨,老是身临热情的危崖,岌岌欲坠,却又分明临事而惧,悬崖勒马。他们那时正在一种不能抵抗的力量下,渐渐往一块儿相凑,那种势必合流的情况,恰和一条山谷里的两道溪水一样。

苔丝近几年来,永远没象现在这样快活过;也许这种快活,即使将来,也难再遇到。现在这种新环境,对于她身心两方面,都是很融洽的。她好比一棵嫩树,原先下种的时候,把根儿扎到含有毒质的地层里,现在却移到深厚的土壤里了。而且还有一件:她和克莱,现在还正处于喜好和恋爱之间的境界,(比较哈代的《卡斯特桥市长》第二十五章,",正介于恋爱与友谊之间那种微妙的境界,在恋爱的过程里,只有这一时期可以说没有痛苦掺杂。")还没生出回肠荡气的深情,也没引起瞻前顾后的思虑,因此还不至于局促不安地盘算:"这番爱潮的前途如何?它对我的将来如何?对我的已往又如何?"现在苔丝对于安玑。克莱,还完全只是一种偶一出现的现象,一个使人温暖的玫瑰色幻影,刚刚有了硬要在他的意识中停留不去的性质。他就这样容许了她盘踞在他的心头,认为自己这样聚精会神的琢磨,不过是一个冷静的哲学家,对于女性中一个非常新异。非常鲜美。非常有趣的典型,观察欣赏而已。

他们不断地相会;这是他们没法避免的。他们相会的时候,总是每天那奇异庄严的一刻,那朦胧的晨光,那紫罗兰色或粉红色的黎明;因为在这儿,必得早早就起来,必得很早很早就起来。单是挤牛奶,就已经得起早,何况挤牛奶以前,还得撇奶油,这是三点钟稍过一会儿,就得动手的。他们每天总是托付一个人,预备好一架闹钟,把自己先聒醒了,然后再把大家全都唤醒。苔丝既是最新来的,大家又不久就发现,她最警醒,不至于象别人那样,睡得连闹钟都听不见,所以这个差事,派给她的时候最多。钟声刚刚嘶嘶地打过三下,她就离开自己的屋子,先跑到老板门外,再跑到克莱的楼梯上,高声打着喳喳儿叫克莱;然后再叫她所有的女伙伴。苔丝换好了衣裳的时候,克莱也就下了楼,走到外面湿润的空气里去了。别的女工和老板自己,总得在枕头上再翻一回身,过了一刻钟以后,才能露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