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5页)

再往上,就在紧挨着天花板的架子上,驻扎着轻骑兵:那是各色封面的期刊,按照主题、时间和出版国家排列。这些骑兵身穿颜色夺目的轻便袍子,与指挥官的沉重盔甲形成鲜明对照。

在陆军元帅和将军们的周围,站立着大群旅团军官,那是书脊粗糙、坚固的图书,包有结实的布面,上面布满了灰尘,有点褪色,如同穿着汗津津、脏兮兮的迷彩作战服,要么就像接受了战火与艰难困苦考验的旧旗布。

有些书的布封面与书体之间露出一道细缝,犹如东宫酒吧女的乳沟。如果我向里面偷看,只能看到留香的黑暗,捕捉到书体气息的微弱回声,隐隐约约,令人着迷,不得接近。

军衔低于布封面军官书籍的是上百册普通图书。这些书的封面为粗糙的卡纸板,散发着廉价胶水的味道——图书馆里灰棕两色的陆军二等兵。据我估计,甚至比这些二等兵地位更低的是半正规民兵那群乌合之众:那是未装订的图书,其纸页由没精打采的橡皮筋或者宽胶带条拢在一起。还有一些不光彩的匪帮,用蜕变了的发黄纸张包着。最后,在它们之下,在书架的最低一格,是地位低之又低的似书非书,那是许多混杂在一起的小册子、选印本、传单,在书架的最低一格——挤在书架最底层的流浪平民,无家可归的穷人,等候爸爸把它们送到没人要的出版物收容所。与此同时,它们被暂时安顿在这里,这是出于仁慈,而不是出于权利。它们被堆积起来,挤在一起。等到今天或是明天,东风伴着沙漠飞鸟把它们的尸体卷走。等到今天或是明天,最晚到冬天来临之际,爸爸会抽时间硬着心肠将其整理,把这些仁慈的箱子(小册子、报纸、杂志、期刊、活页文选)扔出家门,给其他乞丐腾出地盘,它们很快就会到达。(可是爸爸怜悯它们)。他本人一遍遍许愿说要将其分类、选择,扔掉一些,但是我觉得一页印着铅字的纸也不会离开我们的家,尽管已经爆满。

一股纤细、散发着尘土气息的味道在这些书架上盘旋,犹如某种狂暴而又令人兴奋的异域空气留下的沉积物。直至今日,你可以带我去一个放满图书的房间,即便我闭上双眼,堵上双耳,我也总能立即毫不犹豫地说出这是一个放满图书的房间。我不是用鼻孔而是通过皮肤来接纳旧图书馆的气息,某种使人冥想的庄严场所,充满了比其他任何灰尘都要纤细的书尘,夹杂着旧纸张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混杂着古往今来的胶水味儿,浓烈刺鼻的杏仁味儿,略带酸味儿的汗气,令人陶醉的以酒精为主的黏合剂,一阵遥远的海藻和碘酒世界的气息,浓烈油墨中含有的些微铅味儿,被潮湿与霉气侵蚀了的腐烂纸张味儿,碎作尘泥的廉价纸张味儿,与刺激味觉的进口精美纸张散发出的馥郁奇异、令人眩晕的芬芳形成对照,整个蒙上了一层经年凝滞、困在一排排书架和后面墙壁之间的秘密所在的灰蒙蒙气体。

在爸爸书桌左边的宽大沉重的书架上,排列着体积庞大的参考文献,好似隐匿在后方的强击部队的救援大炮。那是各种语言的多卷本百科全书、字典、巨大的《圣经》词语索引、一本地图册、辞书和手册。(还有一本题为《索引之索引》的书,我希望从中找到深藏着的秘密,但实际上它里面除了成千上万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也没有。)百科全书、字典和辞书几乎都是陆军元帅和将军,也就是说华丽的多卷本图书,封面是皮制的,上面有我的手指渴望摩挲与爱抚的烫金字迹。我为之着迷,不仅在触摸它时产生了一种快感,也渴望得到不可企及——因为书是外文的——的浩瀚知识,关于十字架、轻骑兵、教堂尖塔、森林、村舍和山墙等诸多事物的知识。相形之下我自己又算什么?不过是个年轻的希伯来地下战士,其人生致力于驱逐外国压迫者,但其灵魂又受压迫者困扰,因为这个压迫者也来自拥有河流与森林的土地,那里钟楼骄傲地耸立,风标平静地在屋顶上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