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3页)

“住嘴。孩子听着呢!”

拉扎鲁斯先生不肯把小鸡卖掉。他给每只小鸡都取了个名字。在太阳炙烤的楼顶上逛荡了一整天,他身穿西装背心,脸上稍许露出吃惊的神情,脖子上挂着一根卷尺。他几乎没干什么活。多数时间都在用德语和他的母鸡争吵,朝小鸡叫喊,而后又原谅了它们,撒米喂鸡,轻轻哼着催眠曲,换锯末,或弯下腰拣起一只喜欢的小鸡,像抱孩子似的把小鸡抱在胸前摇晃。

爸爸说:

“要是我们剩了点面包,或一碗汤——”

妈妈说:

“我已经给他了。孩子端上去的,还有一些燕麦粉。我们得继续说是给小鸡的,这样不会冒犯他。但是以后怎么办呢?”

爸爸回答说:

“我们需要尽力,并心存希望。”

妈妈说:

“你又像收音机里那样说话了。打住。孩子听得见。”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宵禁也开始了。我们三人坐在厨房里玩大富翁游戏。妈妈手里端着一杯茶,从中汲取热量,即使是在夏天。不然,我们就把邮票分类并将其粘到相册里。每逢碰到一个国家,爸爸就喜欢讲述各种概况。妈妈把纸上的邮票浸湿。二十分钟后,我从脸盆里捞出快要脱落的邮票,将其放在吸墨纸上晾干。邮票面朝下放在那里,犹如在西部沙漠为蒙哥马利元帅所俘虏的意大利战俘:他们一排排坐在灼热的沙子上,双手绑在背后,脸埋在双膝中间。

而后爸爸会借助于一本厚厚的英文目录来识别晾干的邮票,目录封面上有一张放大的黑天鹅邮票图案,黑天鹅邮票尽管面值只有一便士,但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邮票。我张开手,把透明胶条递给爸爸,眼睛盯住他的嘴唇。爸爸带着彬彬有礼的厌恶谈论一些国家,而谈起另外一些国家又满怀尊敬。他会说起人口、经济、重要的城市、自然资源、古代遗迹、政治体制、艺术宝藏。他尤其总要谈到伟大的画家、音乐家和诗人。根据他的说法,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犹太人,或者有犹太血统,或者至少是半个犹太人。有时他会抚摸我的头,或者后背,又抚摸自己的身体以赢得某种遏制的情感。他会突然说:

“明天我们俩去文具店。我给你买个铅笔盒。或者你喜欢的什么东西。你不是特别开心。”

一次他说:

“我要告诉你点事,一个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请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有些色盲。是这么回事。这是遗传的毛病。就好像你得为我们两个人看一些事物。确实这样。毕竟,你有想象力,也很聪明。”爸爸在使用某些词语时,并没有意识到它们会令妈妈伤心。比如,喀尔巴阡山脉。或钟楼。还有歌剧、马车、芭蕾舞、飞檐、时钟广场。(飞檐是什么意思?还有山墙?风标?走廊?马夫是什么样子?还有大臣?宪兵?敲钟人?)

根据我们的固定协议,我爸爸或妈妈会在十点一刻准时来到我的房间,确保我关掉了床头灯。我妈妈有时会待上五到十分钟;她会坐在我的床边缅怀往事。一次,她告诉我,当她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时,在夏日的早晨坐在乌克兰的河畔,旁边是座面粉加工厂。水面上的鸭子星星点点。她描述河湾,小河从那里消失在森林之中。河水所带走的东西——树皮或落叶,总是从那里消失。她在磨坊院子里找到一个漆成淡蓝色的破旧的百叶窗,将其扔进了河里。在她的印象中,这条小河,始于森林,又消失在森林,在森林深处有更多的弯道,形成一个圆周。于是,她在那里坐上两三个小时,等候她的百叶窗完成圆周旅行,重新出现。但重新出现的只有鸭子。

她在学校里学到水总是往低处流,因为此乃自然法则,别无二致。然而,在远古之时,人们确实相信截然不同的自然法则;比如他们相信地球是扁平的,太阳围绕地球运转,星星是被放在天空来观察我们的。也许我们时代的自然法则也是暂时的自然法则,很快便会被新的自然法则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