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位正在苦恼的京剧女演员。人家却请她去迎亲。(第4/5页)

倘若她的遭际仅是这样简单地否极泰来,那生活的滋味便太寡淡了。她在一九七三年,也就是她自杀未死的五年之后,结婚成了家。当她从戏校毕业时,她曾暗暗地对自己说:你已经嫁给了舞台,你不能重婚!那绝非一句戏言,那意味著她把艺术看得比什么都重。但当她一九七二年以半残废的身心被“落实政策”到一家纽扣厂当包装工时,她在心里又暗暗对自己说:舞台把你甩了,你是永远回不去了,找个丈夫,结婚吧!人家给她介绍了李铠,一位憨厚强壮的车工。头一回见面,她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跟他讲了,李铠的双眼明显地变得湿润起来。正是望著那双湿润的眼睛,她萌发了对李铠的爱情,她需要有人把她当妻子爱,她也需要爱一个具体的叫作丈夫的人。

……一九七六年年底,又一次“落实政策”,她回到了剧团。一九七九年春节她重登舞台,当她第一回迎著观众踏上红氍毹时,真是百感交集!记得那时候李铠的兴奋与欢欣绝不亚于她自己,包括公公婆婆,也都扬眉吐气,引以为荣。她总是演大轴戏,戏散得晚,李铠就总到剧场后门等著她,骑自行车把她驮回家去。开始,李铠不进后台,还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澹台智珠恨自己竟没有及早察觉,李铠的不进后台,渐渐转化为一种既自卑又自傲的复杂心理……

也许,是从那回电台编辑来家里访问,开始转化的吧?

那位女编辑大声地问:“您爱人是哪个行当上的?唱个生的吗?唱须生的?”

澹台智珠告诉她:“他不是演员……”

那位女编辑仍旧大声地问:“他是场面上的?司鼓?拉琴?”

澹台智珠便又告诉她:“他不是我这行的。”

该女编辑竟还要大声地问:“他在哪个文化部门工作?”

澹台智珠坦然地说:“他不在文艺部门工作。他在工厂。”

死心眼的女编辑不知好奇心盛还是有一种猜测的癖好,竟又大声地连问:“啊,在工厂工作?哪个工厂?工程师?技术员?……”

结果是李铠从里屋走出来,板著脸对那位女编辑说:“我是车工。二级工。干力气活的。”

……如果仅仅是一种自卑感,那倒也好办。问题是李铠渐渐受不了澹台智珠在台上同风流小生眉目传情、插科打诨,乃至于当场拜堂……特别是最近澹台智珠又接连换了两个配戏的小生,并且酝酿著要排 《卓文君》,李铠非常清楚,卓文君所钟情于司马相如的,究竟是些什么……

昨晚他俩回到屋里的一场争吵,已经绝非头一回了,却是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回。其实这种争吵照例由三部曲构成。首先是双方气顶气地说一些仇恨的话,而且都归结到“乾脆离婚”这样一个命题上;然后,便都极其不冷静地互相追究对方的错误,明明对方已经解释清楚了,也偏要硬找出“破绽”来加以推翻;当双方都被这种既无味又无望的争吵压得喘不过气来时,总有一个人,而且往往总是开头最蛮横最强硬的李铠,突然崩溃下来,要求和解……昨晚也是这样。当澹台智珠头脑已经发木,只是固执地质问李铠:“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李铠却突然一下子扑到她面前,把她拉起来紧紧搂住,狂乱地用火烫的嘴唇亲著她的脸、眼睛、额头、鼻子和嘴,喘得象头熊似地呓语般地说:“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如果你不爱我了,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澹台智珠挣扎著,拼命想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回答说:“我不爱你,不爱不爱不爱……你杀了我吧!”而李铠却突然又一下子“扑通”地跪在她身前,紧紧地抱住她的双腿,把脸埋到她大衣的下摆上,闷声闷气地哭泣著说:“智珠……你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你要我怎么著都行,可就是别离开我,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