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地安门大街上,来了一位给婚事帮厨的人。他为什么不要茶壶?(第3/4页)

路喜纯倾诉了他的苦闷。嵇老师照例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他用捏在手里的一个圆形塑胶立体梳,慢慢梳理著日渐稀疏的头发,待路喜纯说完了,便从桌上取过一本书来,递给路喜纯,简单地说:“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册纸已发黄的 《文史资料选编》,路喜纯翻开,溜了一下目录,有什么溥佳的 《清宫回忆》、溥杰的 《回忆醇亲王府的生活》以及 《清宫太监回忆录》之类。看这些东西,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你看看这个。”嵇老师慢腾腾地对路喜纯说,“你要有历史的眼光。世界上的事,没有一刀切的时候,没有一切都合理都美满的时候,问题是你怎么看发展趋势,怎么跟残留的旧东西抗争……你以为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以后,成了民国,到处就都是民国景象了么?旧事物的惯性是很强的。直到一九二四年,也就是末代皇帝溥仪被轰出紫禁城前后,北京的钟楼还在鸣钟报时呢!这还不算什么,你知道吗?钟鼓楼 『定更』以后,街上还要出来 『手打梆子Bm 摇铃』的人;『Bm摇铃』就是腰上系个铃铛,他们是巡夜的;谁领著他们巡夜?还是由清朝九门提督衙门的巡街老爷们领著,前头打著名叫『气死风』的灯笼,一路顺街那么走下去……那时候,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五年,中国共产党也已经成立三年,震撼世界的二七大罢工也已经发生过,但北京的街头,居然还有这种景象……这本书还能告诉你更多的这种事,你看看吧。”

他拿回去看了。他惊讶地发现,溥佳的所谓 《清宫回忆》,写的是一九一九年以后的事,也就是说,那许多丑恶的封建景象,在民国以后居然长时间“依然故我”;而溥杰关于醇亲王府的回忆,更告诉他直到很晚,那王府内部依旧保持著森严的等级制度;至于几位老太监的回忆,更令他目瞪口呆,其中一位的父亲为了让儿子能进宫而使家庭状况有所改变,竟亲手为儿子血淋淋地“净身”,然后将儿子卖给了专为宫里提供太监的内务府官员。这事实本身已令人发指,发生的时代呢?已是民国以后!读完了这些文史资料,掩卷深思,路喜纯的心理状态渐趋平衡——他何必对眼前的某些阴暗的东西那么痛不欲生呢?时代的步伐既然迈进得这么快,它所来不及清扫的旧时代积垢必然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问题确实在于你要有历史的眼光,冷静、沈著地去对待这些东西。因此,自己所在的小饭馆里有那么一个小头头,仍旧有著一双为旧时代所污染的势利眼,这又有什么稀奇呢?

这位势利眼不让路喜纯上红案,当红案的何师傅却偏偏把路喜纯收为了私人徒弟,把他带到家里去,不但教他做一般的席面菜,还教给了他几样“绝活”。何师傅原是同和居的掌勺师傅,为让儿子顶替,他提前二年退休了,退休后为了补差,这才到了离他家不远的这个小饭馆。其实还有好几家仅次于同和居的大饭馆争著请他去当教席,甚至答应给他很高的“补助”,他却一一谢绝了。他说:“也该让进小饭馆的人吃到点好菜。”就是四毛八分钱的烧豆腐,他也精心地制作,使那小饭馆几个月后便颇有点口碑,不过,那口碑的前半句是夸赞,后半句却是“质量不稳定”五个字。不稳定的因素之一便是那好噘嘴的小夥子。路喜纯多么想替他来为饭馆挣个“质量稳定”的声誉啊,但至今还不能如愿……

路喜纯常往何师傅家跑,翻著菜谱请教细节时,何师傅一般只是咬著烟嘴,皱眉摇头,难得迸出一两句指点的话来;可一旦路喜纯带去了原料,在他家小厨房里摆弄起来时,何师傅就把烟嘴搁到一边,眉飞色舞地一连串地支上嘴了……当一盘芙蓉鸡片,或者一盘糟溜鱼片,色香味俱佳地呈现在白磁片中时,何师傅总让路喜纯给他同院的邻居端去,他说:“咱们的玩意灵不灵,让人家尝了发话!”邻居们惊喜之余总要报之以答礼,或是一盘水果,或是一碟蜜饯。何师傅不让路喜纯谢绝,他主动接过来,拿出“二锅头”,坐下约路喜纯就著水果、蜜饯喝上一盅,边喝,边指出他今天制作过程中还有那些失误。路喜纯发现,菜谱上所写的那些,常有含混乃至谬误之处,何师傅的言传身教,比任何精印的菜谱都要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