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絮番外 此生自断天休问(第2/4页)

我奔过去拣,那糖葫芦骨碌碌滚得很快,顺着石板路的缝隙,滚过一个弯,我追过去,却发现一个小小的窄巷。

窄巷光线很暗,我寻不着我的糖葫芦,干脆蹲下身,一寸一寸的摸过去。

爹爹在巷子外叫我出来,天那么冷,犯不着为个糖葫芦受凉。

可我天生是个倔狠的性子,要做的事,不喜欢被打断。

我慢慢摸过去,很冷,冰凉梆硬的感觉,从指尖直到心底。

直到我触到一个更冷,却不那么坚硬的物体。

我愣一愣,没出声,缓缓缩回手,想了想,又伸手,摸了摸。

然后我回头,唤爹爹。

“爹爹,这里有个冻死的人。”

那是我和近邪,第一次相见。

他那年五岁,家遭大变,流落京城,冻饿将死,堪堪遇上了为个糖葫芦不依不饶的我。

救醒他的那一刻,我爬上榻去,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打算以后怎么报答我?”

他沉默,乌黑的眸子里像是沉入一泊深水,远而冷,却又泛着细碎粼光。

很久很久以后,在我等得快睡着后,我听到他轻轻的回答。

“一生保护你。”

近邪的身世,我后来知道了,他是当年因讥馋汪广洋而被李善长和我父亲弹劾,而被处死的中书中丞杨宪的侄子,杨宪弟弟杨希圣是个风流种,在花楼留情却结了果,等到那可怜女子带了儿子来认亲,杨家却已败落,靠山杨宪被杀,杨希圣净身出户,一家落魄京中陋巷,这女子,甚至连杨希圣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大妇乱棍打出,这女子被打成重伤,认亲信物也被毁,挣扎找了到在远处等母亲带来好消息的儿子,递给他贴身藏着的“定情”丝绢,一句话未说便香消玉殒。

近邪一滴泪也没流,变卖了小包袱内仅有的几件厚衣,薄棺一口葬了母亲,便自己去找父亲,他却没上过杨家门,哪里去找?数日未食,天降寒雪,身上仅剩单衣,他只能在陋巷里等待死亡。

然后遇上了我。

了解他身世,我立即偷出他的丝绢,烧毁了这唯一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物事。

因为杨家败落,他才被拒之门外,流落将死,这因果,说到底与当年爹爹弹劾杨宪有关系。

我要他忘了他的身世,忘了自己那个狠心的父亲,他虽然冷漠,心却柔软,我不要他将来在亲生父亲和深恩师父之间左右为难。

那么,那些罪业,那导致他和亲生父亲终身不得见的罪业,便由我来承担罢!

※※※

近邪从此陪着我长大。

虽然后来来了扬恶,弃善,远真他们,然而,近邪永远都是离我最近的那个。

这些古怪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我觉得,他们四个,都是身世飘零的可怜孩子,那么那些过去的经历,承载惨痛回忆的身份,都就此一笔抹去吧。

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个痛快的人。

六岁时,我作画,趁他睡着,浓墨涂了他一脸。

他一笑。

八岁时,他练剑,我教他换棵树下练,那棵树,有个我新发现的蜂巢,然后他不出所料的,剑气引动蜂儿骚乱,蛰了一头包。

他一笑。

十岁,他陪我去庙会玩,有登徒子调戏……他,被他打得牙落脸肿,然后被我捏着他的脸,笑嘻嘻的学:“可怜见的,粉嫩粉嫩的小倌……”学了一个月。

他一笑。

十一岁,爹爹感于政局挣扎艰难,人心鬼蜮,君心莫测,在一波暗害计谋中将计就计,诈死离开京城,带着我和近邪,去了遥远北方深岭里,早先安排好的山庄,而弃善他们,早已在那里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