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断肠人寄断肠词(第6/12页)

我想到他这多年对着娘留下的哑谜,无数次静夜抚摸,苦思不得解的郁郁,不由怅然,道:“其实她那时,已无意多言,逝去不可追,何必自苦,她只是告诉你,她将去了,此物留给你做此生念想。”

近邪震一震,我注目他银发如雪,喃喃道:“娘是了解你的,她知你此生必不能忘,劝你遗忘什么的只能是矫情残忍而已,索性留了这笄给你,告诉你,她永远记得及笄年华,此生情谊。”

还有句话,我留在了心里。

“她以此,作为她能给你的,此生仅余的温暖和怀念。”

近邪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僵立于地,久久不能动弹,我心中不忍,转过身去,良久,听得他低声道:“她还是眷顾我的……”

言毕微咳一声。

我知他心神激荡,已至不能自控,这对武功高绝之人来说,极其危险,大惊之下急忙探看,他却推开我,将玉笄递了过来,道:“我终无憾,给你。”

我一惊,急忙道:“这怎么行!”

这是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娘对于他的意义,根本无法言喻,我怎么能要这个。

“我终于明白她的临别嘱咐,”近邪一字一句道:“我无憾,这个给你,你送出了钗,身边要留个你娘的东西。”

我心中一恸,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晓娘亲心意,自觉完满,又觉得我将蔷薇钗送出,身边不能没有我娘的遗物,所以执意要留给我。

正要再次推拒,他已道:“拿着,看见它,想起你娘最后对你说的话。”

这回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竟是……怕我哀极自苦,戕害自身,要以娘亲遗物,时时提醒我:“勇敢的活。”

我木立在地,泪盈于睫,鼻腔酸痛,只觉下一刹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他却已走了过来,将那笄插在我发上,道:“多照镜子。”

我呆一呆,忍俊不禁。

竟是微泪中的笑影。

※※※

临行前,我在聚宝门外徘徊良久,仔细端详脚下微红的泥土。

突想起那年京城郊外官道茶亭,与前来堵截我的允炆相遇,其间还上演了一出全武行,起因是京师一帮公子哥儿嘲谑娘亲和我。

为了在暴怒的近邪手下救他们一命,我喊破内廷侍卫身份,又踹飞了齐泰的儿子。

只是当时未曾想到,那些鲜亮的,意气飞扬,骄傲睥睨的年轻生命,终究注定了早早消逝。

他们的血,渗进聚宝门外黑色膏泥,殷赤之色,历千年不改。

而那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行迹,却已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清酒一杯,相酹冤魂。

我不杀伯仁,伯仁之死,却难说无我之因。

酒尽,我掷杯于地,飘然而去。

※※※

那年冬,哈剌温山(今大兴安岭)。

北国寒风如刀,雪大如席,哈剌温山万倾林海一片银妆,四季常青的美人松翠叶郁郁,更映得白雪皑皑,皎洁晶莹。

地上的雪没膝深,跋涉艰难,雪白平整的雪面上,镂刻着深深浅浅的爪印,看形状,当属于獐子狍子一类的轻巧矫健动物,雪地里很安静,听得见树叶上积雪被震落的细微声响,远处有野鸡咕咕低鸣的声音,偶有色彩斑斓的尾羽一晃,鲜艳明丽。

我缓慢的行走着,毫不逞强的穿了厚厚的貂帽风裘,并不打算用自己宝贵的真气去御这无边无尽的寒冷,天真是冷啊,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霜花。

哈剌温山西北段黄岗,艾绿姑姑留下的手稿,指示了此处曾经出现过四叶妖花。

我手中有艾绿姑姑珍藏的子花,据说母花生于峭壁,形容平常,便如寻常野草,只有在子花靠近时,方散发出浓郁奇香。

我进山已有三天,为了怕自己迷路,我特意带了追踪香,所经之处,也做了记号,饶是如此,第一天也险些迷路,所幸我向来镇定,不疾不徐,终于自己绕出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