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玉碎宫倾血正殷(第4/16页)

我看看他指的方向,微微一笑,对王妃淡淡一礼,毫不客气过去坐下。

便听见有人低哼一声。

我毫不意外的侧头,对身侧的朱熙晴一笑。

她青了脸色,重重一哼,掉转头去,我知道她心有不甘,按照座次,我应排在右二,而她本应在左二位居我之上,如今父亲这不按常理的座次安排,使得她屈居我之下,如何忍耐得?

我懒得理她,目光向左二那位真正被我占去了位置的正主儿投去,她倒是神色平静,并不在意模样,服色也只是寻常,她和她身侧那高髻端丽女子,想必是父亲那早已出嫁,我一直缘悭一面的长次二女了。

感应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我却已将目光转回,在燕王府这几年,我早已对所谓兄弟姐妹友爱亲情毫无期盼,还是离远些比较好罢。

噙着一丝冷笑,我终于看向末座,朱熙音。

她今日装扮得着实奇异。

素裳如雪,云鬓堆鸦,周身上下,更无缀饰,丝裳如云裹着她纤秀身子,堆雪砌玉,鲜洁难言,只眉心一艳红珊瑚,如泪滴一颗莹光闪烁,衬着她霜玉般的额与颊,红得越发的鲜艳妖魅,明明是极其清素的装扮,不知怎的因为这一抹娇红,便分外的摇曳潋滟,风姿盈盈。

眼前这巧心以分歧鲜明的色彩,妆扮出仙姬之姿的丽人,是昔日那永远衣着中规中距,华丽精致却无特色的常宁郡主?

我想了想,笑起来。

果然近来事多,却是忘记,这位温婉郡主,向来是最擅长多面善变,面具无数的。

只是……我沉吟着打量她,这身装扮虽美,却隐有风尘味道,怎么看都不应是出席皇家聚宴的尊贵公主所应着。

再说,在这般类似给王妃接风场合,着素?宫中不许着白,她不知道?

我将目光投向主座,果见王妃神色不豫,倒是父亲,不知为何,频频注目熙音,但又不似因她衣着不当而生怒,那目光里,反有几分回忆思索之色。

我看着他神情,看着熙音美丽而不合身份的妆扮,想了想,了悟一笑。

“……我娘是北平莳花楼的清倌儿,听说她当年容颜胜雪,风姿清绝,可谓名冠北平,父王有回微服游玩,偶遇我娘,便收了做侍妾。”

那年,妙峰山黑暗幽深的洞中,姑姑的头颅旁,熙音曾经对我说。

“当初也过了段举案齐眉,两情缱绻的好时光……”

她说:

“娘多少次抱着我,说:‘乖囡,你要像我,像我,那样你就会多少有些像那个女人,哪一日我去了,你爹会看在你长相的份上,对你好些。’”

她说:

“他抱起我,有点恍惚的看我,我知道,娘说过,我有一点点那女人的影子,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温情,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悲该喜……”

我微微笑了。

熙音啊熙音,有我在,你再学不了刘舞絮,于是,你便潜回流逝了数十载的岁月,妄图寻回旧日的记忆,妄图以自身为镜,映照出燕王戎马一生里,那段也许早已淡薄的短暂心动。

昔年莳花楼前,重幕深处,花慵沉睡,帘卷飞萤,少年藩王与绝代伶人,英姿勃发与娇弱不胜,好一段你侬我侬,香艳缠绵。

时隔多年,佳人已去,少年藩王却已迈步至天下之巅,举目四顾,意气风发。

人在得意时,最易动情,而巨大成功奔赴入怀后,位于绝顶,再无人可以并肩时,那孤家寡人的生涯,却会让人有一刹那的空虚。

只是一刹那呵……

熙音,你是在,试图以久远的回忆,抓住这一刻的软弱吗?

原来你亦如此洞窥人心。

只是,我为你可悲。

堂堂公主之尊啊,需要以昔日名妓之姿容,触动渐行渐远的父皇的记忆,找回他对你的温情与宠爱。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