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繁华事散逐香尘(第6/13页)

我怔了怔。

六月骄阳里,贺兰悠端坐不动,连倾身俯视都懒得,只是沉默而无声的看着冲来的人群,阳光洒得他银衣一片暗光闪耀,层叠的衣袖袍角,螭纹缭乱如错卷的丝弦,风吹动衣袖轻拂,螭龙飞舞,择人而噬。

一片碎叶自城门后方被卷来,悠悠飘荡欲待接近,却在他身周丈外,碎为齑粉。

他只是一动不动,然,杀气自生。

“哇!”

最前面的那人,霍地喷出一口鲜血。

“呼!”

银发的影子一闪,转瞬已拉了受伤的人退后,其余人高呼一声“有鬼!”四散奔逃。

冷笑一声,近邪直直站在贺兰悠马头,竖指一划。

如分水划波,划裂碧浪千顷,空气中有拨弦之声,起音便是铮铮杀伐,弦响,弦断,弦裂无声。

不过举手一划,四面埋伏,日光退避。

喧嚣而寂寥的城门,斑驳墙角,生出簇簇顽强的草,碧色葳蕤,却忽然无风自动。

远处山岗上,野花微微摇了摇,依旧盛开。

贺兰悠一直端凝不动的身形,突然也微微摇了摇。

不过一招,时光转瞬荏苒,不过一招,岁月如此惊心,招起招落之间,有尘埃缓缓落定。

收回手指,近邪慢慢看了贺兰悠一眼,头也不回走出城门。

经过谷王手下身边时,顿了顿。

弃善等人早已趁先前那一场混乱出了城。我接着,与等在更远处的老头扬恶等人会合,直奔向京郊神乐观。

疾驰中,我悄然回首,但见城门一弯,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拉长,光影摇动城郭楼台,城郭中斯人背影,是天地间一抹耀目的颜色,只是无论怎生看来,那耀目光华里,总有一份无言的疏冷。

满地白云,东风吹散,是否亦已吹散他唇侧,莫名的笑意?

※※※

神乐观说是观,早已朽颓,所幸老头事先派人打扫过,还算干净,居然还有两间完好的耳房,刘成和方崎在观中等我们,老头草草安置允炆歇了,拉着我进了另一间。

我还没坐定,就皱眉问他:“人家的穴道解了吧?允炆也够可怜的了,给你欺负得……”

老头叹气,“我有什么办法?贺兰小子虽说不屑于揭穿我们,但也没安什么好心,存心要刁难我们,小皇帝年轻气盛,真要受不住言语闹将起来,虽说我们脱身无虞,但你就一定不能事后摘清自己了。”

我冷笑一声,“怕他什么,他纵做了皇帝,我一样不惧他。”

“少胡吹大气,”老头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丫头,你父想必很快就要身登大宝,你打算何去何从?”

“你说呢?”我反问他。

“我不管你怎么打算,”老头道:“我要提醒你,你爹很快就不是燕王,是皇帝了,但凡一个人身份转换,心性是多半要变的,何况他要做的是皇帝这个全天下最为无耻最为狠毒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他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定然与以往不同,你万不能再当他是以前那个燕王,诸事掉以轻心,要知道,帝王心术,是世间最最渊深最最可怕最最反复无常的物事。”

“我自然知道,”我叹了口气,“他犹与别人不同,他这个皇帝位子是生生从侄子手中抢来的,历经四年苦战,数次濒临绝境,千辛万苦于劣境中挣扎得来今日的一切,他的得失心执著心,较历代帝王定然更为浓烈。”

“你知道就好,”老头望着窗外,“如此,我走得也放心。”

我心中一黯,垂下眼睫,饶是早已心知肚明老头救走允炆,定然会立即隐居,但别离这么快便来到眼前,依旧不能自抑的悲凉之意顿生。

这些年,我和外公聚少离多,好容易有这数月相聚,转瞬便要别离,外公已是耄耋老人,红尘岁月已有限,此一去,再思相见,只怕今生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