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且别云山下红尘(第4/11页)

道衍微微一笑:“怜我世人,忧患实多,佛祖渡或者自己渡,殊途同源,贫僧虽是山门中人,却也知不可拘泥于一言一道,若杀身可成仁,则不惧血流飘杵。”

我挑眉一笑:“佛家精义,以慈以仁,大师此语却隐含煞气,不似释子。”

道衍垂目肃容:“阿弥陀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胡虏区区食血啖膻流浪之族,一朝挥戈,烈火燎原,侵我中华垂百载,以万里疆土为榻,弛眠其上,以泱泱汉民为奴,呼叱其中,我浸淫礼教千年之尊贵民族,竟以四等贱民之身,仰人鼻息,元廷暴政,腐朽败坏,以百姓为刍狗,重征厚赋,杀民求牧,哀鸿遍野,骨肉流离,若非我太祖皇帝天命所归,起于微末,登高一呼而四方应,兵指天下,杀人得仁,如何能得今日我大明盛世百姓安居,如何能还得我汉家河山太平天下?”

我看着这侃侃而谈的和尚,博学,锋利,眉目飞扬,俯仰间自成风流,竟似位饱学儒生更多于有道高僧,然而那般奇特的风骨,更令我觉得满眼的不搭调,仙风道骨皮相,热衷争斗心肠,明明口吐莲花不动如山,可怎么看怎么觉得骨子里透着邪气和疯气。

父亲每逢来山庄,总是带了不少从人,我没兴趣问他的身份,想来是朝廷高官之流,或者是个将军,以他高大身形,凤目浓眉的堂堂相貌,做个武将,上得战场,倒很是个漂亮架子。

这回带了这个古里古怪的和尚,听那口气还颇得倚重,和尚能做什么?就算杀气不同常人,也不过纸上练兵,难道上阵念经,教化得敌人们都跪下弃械投降不战而逃吗?

和尚似是知道我心中腹诽,澹然一笑,一副心动风不动的清心寡欲样,我正想捉弄几句,却听父亲笑道:“且莫急着斗法,一起山庄歇了说话,咦?‘他向我身后张了张’怎么景盛没和你一起?”

我惊讶:“景盛?景盛是谁?为何要与我一起?”

父亲浓眉皱起:“景盛是你表哥,奇怪了,先前我命他上山找你来着,你们没碰见?”

我盯着父亲,慢慢道:“我不记得我有什么表哥,父亲忘了,我娘是独女。”

父亲的神色有一刹的尴尬,随即轻咳一声,又恢复慈和的神色:“是我说错了,他是你大娘的侄子。说起来也是你表哥。”

我转头去看山顶的苍松,那松下,有娘的衣冠冢:“大娘?”我的语气里有深深的漠然:“恨未识荆。”

父亲眉毛一挑,一丝怒气掠上了眉梢,忍不住便要说什么,却在遇上我的目光后,突然改变了主意,自顾转了话题:“奇了,景盛明明上了山,如何没和你一起。”

我满不在乎笑道:“许是贪看山景误了路,又许是公子哥儿身子娇弱,爬不动山,躲哪儿歇去了,这山中没猛兽,也无外人,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们先下山,说不定半路就遇见他了。”

父亲听我说得有理,点点头应了,道衍却目光一凝,盯着我的眼睛:“小姐如何得知景盛少爷是身子娇弱的公子哥儿,莫非您先前已见过他?”

父亲听到这话,本已转身,立即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心中一奇,暗想这和尚倒精明得很,面上却淡笑如常:“以我父出入随从,自是富贵身份,夫人的侄子,又怎么不会是公子哥?公子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怎会不娇弱?”

冷笑一声,我又道:“何况,夫人家族若非极其显赫,我又怎会被弃之他府寄人篱下,长至十岁方得见生父?”

父亲听我语气讥讽,脸色渐渐紫涨,环顾四周,见属下充耳不闻却又略有尴尬的神情,不由怒气上涌,狠狠瞪了多嘴的道衍一眼,当先快步向山庄而去。

我冷冷一笑,挑衅的看向道衍,和尚,多嘴多舌必自毙,今日教你一个乖,以后见了本小姐,便知该收口时便收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