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车子并没有直接开向钟越的公寓,也没有开往钟家,最终竟然停在了我家门口。我惊愕地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景色,半晌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钟越打开车门将我拖了下来。

“来我家做什么?你赶我回家?”

他将我的行李提了出来,伸手拉住我按响了门铃。我跟被针扎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按停,口中不停重复着:“我有钥匙我有钥匙啊!”

钟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揽过我的脑袋,然后在门“啪”地一声被打开后,拖着我走了进去。我妈站在门口顶天立地,活活跟门神似的,那小眼神在我俩身上来回打量着。我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小心翼翼地挡在钟越身前,干笑道:“我回来了。”

“你是哪位啊?”她直接忽略了我,歪着头看着我身后的钟越,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伯母,我叫钟越。”他轻轻推开我走到我妈面前,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乐遥男朋友,今天是专门来见一见您的,当然,也是让您见一见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直接滚下楼梯。

整个会面过程十分诡异,他俩跟国家领导人双方会谈一样,各自占据着一方重要险地,而我却是个小喽啰,时不时被吆喝去倒杯水,去拿水果,去续茶,去买菜。所以他们的谈话我还真的没听一个完整,只知道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了,就连倒水的时候都差点烫到手背。

直到后来我妈让我下楼去买菜,我脑海里才浮现出两个字,完了!别人家爸妈或许特意留人下来吃饭是客气,是诚意,甚至是应肯,但我妈不是。林尚头一次来我家玩被我妈揪到的时候,她一副慈禧太后的面孔非要留他下来吃饭,一顿饭结束就扫他出门,摔上门冲我吼:“你看看他那小身子骨!瘦成这样能站得稳吗!你俩要生了孩子,还不个个都是非洲难民?”

我为我妈的想象力感到骄傲,但也为她直接联想到生孩子感到愧疚。

所以钟越的那一顿饭让我魂不守舍神思不宁,最后成功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呛得眼泪哗啦流。我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对钟越说:“你也看到了,我女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家情况你想必也知道,我可不相信你们钟家真能答应娶她。玩个两三月就丢掉,我能理解,能坚持两三年,我表示感谢,但是我到底是做妈的,不希望她到时候被抛妻弃子,那样就太糟践人了。”

“对!你或许还想说我这个当妈的就一直在糟践自己,没错,我这一辈子都被我自己糟践了,但这唯一一个女儿,谁都不许糟践!”

我望着我妈大义凛然的模样,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只觉得自己鼻子酸眼睛酸,像是一种想哭的预兆,可是我从来没在我妈面前哭过,就算小时候被刀切了手,在学校里被人泼了墨水,甚至在她的那些男客人嬉笑着跟我开玩笑的时候,我都没有在她面前流过一滴眼泪。我从来都觉得她讨厌我,我也一直坚持着我恨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原来她也会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

只因为,我是她血浓于水的,女儿。

送钟越出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肩上哭了,他一直拍着我的背安慰我:“看,你妈还是挺疼你的,尽吓唬我呢,我都不敢娶你了!”

我张口咬着他的肩膀,拼命止住心中的酸涩,嘴上却非要逞强:“我才不是哭她,我是哭你,你完了,我妈不同意你!”

“那我们就生米煮成熟饭吧。”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于是我成功地推开他扭头上楼了。

我在黑了灯的走道里待了很久,心中很平静,没有大悲大喜,亦是波澜不惊。我突然觉得我的生命走到这里,突然转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弯,即便未来的方向究竟在哪里还是未知,但我所看到的风景,都已经让我分外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