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10页)

“你们的计划是怎么安排的?么个时候到我那儿看看?”岳鹏程问。

“你们家里”“我们家里”,“你们那儿”“我们那儿”,是蓬城权势人物的口头掸。这个口头禅到了岳鹏程嘴里,那个“们”字向来是被省略了的。

“我们听岳书记安排。”老党说。

“这是哪儿话?你们是市里的领导!”岳鹏程这样说,却又道:“明天怎么样?

大桑园为作家们敞开门户!”

“谢谢岳书记。就按岳书记的安排办。”

“那好。你们今天晚上要采访我么个?出题目吧。”

“我们想,是不是先请岳书记介绍一下农村改革的概况。”老党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县委书记回答。农村改革按中央的说法,到现在走了两步。

第一步是由集体大锅饭到家庭承包,是一个进步。但我看也得一分为二。好在大锅饭打破了,个体积极性发挥了;不好在实行时一刀切、一风吹。别的地方咱不了解没发言权。咱们这儿,凡是把集体经济拆散了、分光了的村子,都糟了糕。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我不重复。农村改革的第二步,是从今年中央一号文件开始的,内容就是一个:发展商品经济。依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改革。小农经济,单一耕种,自给自足,从秦始皇他老姑奶奶那一辈就开始搞,结果怎么样?今年初县里培训支部书记,我发表了一个谬论:马克思把商品经济说成是资本主义的土特产,现在看站不住脚了,大家也都认了;现在把发展商品经济说成社会主义没发达,不得不这样搞,同样站不住脚。以我看哪,就是到了共产主义,取消了商品经济也不灵!这是不是个理儿,大家可以批判着听。”

岳鹏程读书不多,极其认真,重要内容必得抄录背诵,并且能够随时加以引用和发挥。这是他从部队当学习毛著标兵时便养成的习惯。这一手,使许多听过他讲话或报告的人,往往为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思想锋芒,惊诧不已。

他见几个人在作记录,笑笑说:“我的作家同志,我说的这些大部分是中央文件、报纸社论上说的,小部分是我胡说八道的。你们记回去,以后打我的黑枪,我可是一概不认帐啊!”

大家都笑了,那几个人合起了采访本。

“咱们谈点具体的好不好?谁有问题提出来,我能回答的,回答;不能回答的,就来个‘无可奉告’怎么样?”岳鹏程注视老党、程越,又看了看其他几位作家。

一阵静默。老党的问题得到了回答。程越原本没有问题要提。其他几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猴子诗人身上——一路上他就扬言,今晚非要看看魔鬼生的几只眼睛不可。

猴子诗人对岳鹏程的初步印象是:出乎料想,颇为不凡。但他以自己特有的思维方式推翻感觉,得出的结论是:狂妄自大,虚言饰实。

“我想提几个一般人接受不了的问题,不知道岳书记能否允许?”他故作郑重地说。

“一般人接受不了的问题?么个接受不了的问题?我倒想听听。”岳鹏程勇于接受挑战的性格,与猴子诗人的挑战,一拍即合。

“第一个问题,”猴子拿出小本子看了一眼,“有人说乡镇企业是寄生虫,寄生在国营企业身上,靠刮国家的油水而肥私。岳书记对这种说法有何评论?”

“我的评论是,首先应当问一问说这种话的人是么个虫?依我看,不是寄生虫也不是么个好虫。因为稍微懂一点中国国情的人,说不出这种话来。”

问得尖锐,回答得不客气。会客室里竖起一片耳朵。

“中国的国情是么个?一是地大人多,单靠国营工商业满足不了需要二是农村潜力大,但得不到发挥。二二归一,就是一个‘穷’字。乡镇企业解决的就是这个矛盾。使农村潜力得到发挥,农民富裕成为现实,还丰富了商品生产,给国家带来好处。拿我们大桑园说,这些年国家没投一分钱的资,每年创造几千万产值,上缴国家几十万税金。我请问,哪个世界上有这种寄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