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6页)

岳鹏程发现了那舌尖上的迟疑,故意望着不远处的石桥。他的“坐骑”,送他前去开会的那辆银灰色的小皇冠,正通过石桥向这边驶来。石桥对面是又一道山梁的起始,一株搔首弄姿的老椿树下几只牛羊正在吃草。放牧的一个老人和一个童子,不时扯开粗哑失脆的嗓子吼几声野曲。那怪里怪气的腔调,在山坳里荡起一阵阵回声。

“岳书记,有件事告诉你,你可别……”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胡强,一时间仿佛成了未出阁的大姑娘。

“有么事痛痛快快!别他妈老娘们似的!”

“是这么回事,先一会儿我来时,淑贞嫂子把大勇找回家了……”胡强满面小心,却极力想显出平淡的样子。

“喊回家怎么啦?说呀!”

小皇冠停到路边,司机小谢打开了后门。

“我从外边听了几句,好像……好像是因为秋玲的事儿……”

山坳里涌过一阵风。风在岳鹏程宽厚的面庞上涂上了一重紫红。他的目光在路边一株老椿树胸前游七。

“还有吗?”

“好像还说到了你……”

“就这些啦?”

胡强低着头,脚尖在路边一块石头上蹭着。

“真他妈狗咬耗子!”岳鹏程脸上的紫红已经过去,浓黑粗重的眉头跳跃着,显出几分凶狠,“你这个治保科长可真有两下子!叫你注意动向,你把耳朵架到我家墙头上去啦!好大的胆子!”

“岳书记……不……我确实不是……”

胡强一脸殷勤变成了满面惶恐,支撑身体的骨架似乎也被锯去了半截。岳鹏程并不看他,径直走到车旁,才又回转头来:“这个事我告诉你胡强,到此为止!以后有半句话,你把你老舅搬来,也别说我不给他面子!你可清楚啦!”

“岳书记,我决不敢!我胡强是头牲口,也不敢朝你尥个蹶子!……”

岳鹏程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抬腿上车,又把屁股朝里挪了挪,口气缓和下来,说:“上来吧,把你捎回去。”

“不用了岳书记,别耽误了你开会。我还得到园艺场那边看看。”

“也好,果木眼看下来了,治保工作不能出漏洞。还有,告诉岳建中,别把个脑袋死往钱眼里钻,该流血的地方得流血!”

胡强认真应承下来。岳鹏程稳稳地向背椅上一靠,门立刻被从外面推上了。机灵的小谢脚下只轻轻一动,银灰色的小皇冠便像一只掠地的燕子,飞翔而去。

秋天曾经是一个何等富丽堂皇和诱人的时节啊!

当爬山虎在耸然的山崖上和枯老的古树枝头,燃起晚霞般的赤红;当遍野苞米、谷子、大豆、花生,在爽风中挥舞起金黄色的旗帜;当高空掠过“一”字和“人”

字雁阵,雁阵下的山涧谷地,沟野河滩里的果树上亮起无数盏红色的、黄色的、紫红色的和青绿色的灯笼;当骡马挣断僵绳,汽车、拖拉机加满油箱,母亲和妻子二夏天里点起炊烟……秋天便宣告成熟了。成熟的秋天,曾经使岳鹏程怎样为之心神颠倒啊!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秋天被无形中淡化了,淡化得失去了神韵,失去了使人心灵颤抖的魅力。

小皇冠在秋天丰满神秘的原野上行驶,窗外四处炫耀着令人心醉的色彩,岳鹏程眼珠儿似乎也没有转动一下。

车内舒适幽雅。他从小冰箱里取出桔子水吮了一口,把可以前后移动的座位调整到最佳位置,便闭上眼,半躺半倚地进入到出神入化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