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夫人(第3/10页)

“那我们会怎样呢?”我问。

“我们?噢,我们或许会跟着世界一起毁灭,或会被人打死。可是我们还没有完结。我们所留下的,或我们当中存活下去的人,将会被未来的意志聚集到一起。人性的意志将会显现,多年来,欧洲一直将人性意志强行改写成科技杂烩。到那一天,人们将会发现,人性意志从来就和那些所谓的共同体、国家、民众、协会和宗教毫不相干。自然对人的安排写在每个人身上,写在你我的心中,写在耶稣心中,尼采心中。这才是惟一重要的趋势,虽然它们每天都在流变,今天的共同体崩溃之后,这些趋势就会显露出来。”

最后,我们在河边的花圃前停了下来。

“我们住在这里,”德米安说,“尽快来看我们吧!我们等你来。”

我幸福地走在冷意渐浓的夜色中,朝遥远的家走去。市里到处可见回家的大学生,跌跌撞撞、吵吵嚷嚷。我常觉得,他们那种荒唐的快乐和我的寂寞生活的对比多么鲜明,有时我觉得若有所失,有时却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思宁静,怀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觉得这些与我没有任何干系,这个世界离我竟那么遥远,几乎杳然无迹。我想起了故乡的公务员,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回忆起自己大学的酒馆时光,就像怀念幸福的天堂一样,像诗人或浪漫主义者缅怀童年一样,缅怀那段风逝的“自由”。哪里都一样!正是因为生怕想起责任感和自己的路,他们才追忆往日的“自由”和“幸福”。他们醉生梦死地耗费几年光阴,然后找一个栖身地,摇身变成道貌岸然的国家公仆。唉,我们的世界太腐朽了,与无数其他愚蠢混账的行为比起来,大学生还远远算不上愚蠢。

当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准备睡觉时,这些想法都已烟消云散了。我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这一天赐予我的重大承诺上。只要我愿意,明天就可以见到德米安的母亲。让那些大学生醉生梦死吧,让他们把文身纹到脸上吧,让这个世界在腐朽中沉沦吧,这些跟我毫不相干!我惟一期待的,只是在新的意象中迎接命运的到来。

我沉沉睡去,第二天很晚才醒来。新的一天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节日,自童年的圣诞节以来,我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感。我焦躁不安,却毫不恐惧。我知道,一个重要的日子降临了。我发觉周围的世界变了样,世界在等待,一切息息相关,庄严隆重,就连淅沥的秋雨声也那么美好静谧,仿佛节日里的庄重音乐。第一次,外在世界和我的内心和谐地合二为一,灵魂的节日即将到来,生活也会获得意义。街上的房子、橱窗和行人的面孔都不让我心烦,一切都显得无比自然,完全没有一般庸常事物的乏味感,一切仿佛都在等待,敬畏地迎接命运的降临。幼年时,每逢圣诞节和复活节等重大节日,我起床后看见的世界就是这样的面貌。我没想到自己今天还能看到这样美好的世界。我已习惯活在内心之中,我相信自己已经丧失了对外界世界的感知能力,相信缤纷已随童年而逝,相信若要自由,解放灵魂,就必须放弃那些美好的光彩。而现在,我欣喜地发现,那些美好只是被埋在了阴霾中,自由的人、放弃童年幸福的人也能重见世界的光芒,尝到稚子看世界的深深惊诧。

终于,我找到了昨晚跟德米安告别的城郊花圃。一幢小房子掩藏在一丛高大浓密的树丛里,清爽而舒适,巨大的玻璃墙后面种着一大丛花,透过光亮的窗户,能看到深色墙上的画以及一排排的书。大门后是一个暖和的小厅,一位系着白围裙的黑人女佣一声不吭地领我进去,帮我脱下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