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雨下得极大, 几万大军在这地势稍缓的坡地上列阵,脚下没过多久就滚起了黄泥浆。

战马不耐烦踢踏着马蹄, 马鬃全被暴雨沾湿,马背上的将军扯着缰绳试图让战马安静。

所有将士身上都淌着雨水。

萧珏一身玄金战甲,坐于汗血宝马上, 左右两侧的亲卫举着华盖,为他遮蔽这瓢泼似的大雨,但效果甚微,他身上还是被雨水沾湿了一大片。

奔涌过来的大水隔开中间的低地, 对面安王军队已经架起临时的木质高台, 一袭白衣的男子被绑在高台的刑架上。大雨湿透他的衣衫,他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掩住了他的面容, 叫人认不清此人到底是不是顾临渊。

萧珏眯起眸子, 缓缓道:“朕不是吩咐你派人看好顾临渊么?”

骑着一匹青骢马在萧珏左后方的王荆有些汗颜道:“卑职也是方才得到消息, 顾临渊打晕看守他的侍卫,连带暗处的影卫也被他放倒,这才逃出去了……”

萧珏眸色冷了几分。

将门无犬子,顾临渊的武艺是顾砚山一手传授的,他早年还上山拜师学艺过, 功夫自然不错。年前关外那一战, 若不是杨相一党从中作梗,运送粮草的路上出了问题,他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萧珏看向对面被绑在刑架上的男子, 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给过顾临渊生路,若是他还执迷不悟……

“陛下,咱们需要动手吗?”王荆压低了嗓音道。

他们并没有和顾砚山一同在最前方,而是在一片坡地较高的地方。

王荆不确定顾砚山最终的选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在此刻杀了顾临渊。

萧珏骂了一句“蠢”。

他视线往旁边列阵的军队扫了一眼,道:“找个嗓门大的出来。”

王荆一头雾水,不过萧珏既然这般吩咐了,自然有他的道理,王荆抱拳领命,走过去让就近队伍里的小将找出嗓门大的士兵。

士兵被带到萧珏跟前,还有些诚惶诚恐的。

萧珏只道:“跟对面喊话,放了顾临渊,留安王一具全尸。”

如今这局面,他必须得先稳住顾砚山。若是在这时候由他们杀了顾临渊,只怕顾砚山心中一辈子都会有疙瘩。

男儿心有家国天下,首当其冲的,还是那个家字。

帝王之术,不仅要靠威严,也得靠恩德。

被叫出列的士兵点点头,还未开嗓,却听阵营前边一道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大河两岸:

“朝野皆知,我儿早已在年前战死于关外,埋骨风沙大雪之中!哪怕那一战惨败,他也是为保卫大翰而死!无愧君王,无愧天下百姓,无愧顾家列祖列宗!尔等鼠辈,休得妄言!”

顾砚山苍老的面容一派严峻之色,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极深,像是深深刻入碑文的字符一般,庄重而威严。

他坐在马背上,哪怕须发花白,腰背也挺得笔直,就像是一座巍峨不可攀登的大山。

萧珏听到顾砚山这话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握紧了汗血宝马的缰绳。

王荆面色也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敬意。

顾砚山,舍弃了自己的独子。

对面的安王听得这话,讥讽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安王是先帝的胞弟,因为母妃娘家强盛,他成年以后封王了就带着自己母妃回了封地。

虽为皇室宗亲,他身上却半点没有皇室的贵气,反而一身匪气。

他身量九尺有余,一身明光铠甲,脸上线条极其硬朗,蓄了胡须,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粗犷。

“顾砚山,你为了给小皇帝当走狗,亲儿子都不要了?”安王出言讽刺:“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真死了,百年后怕是都没人给你送终,你顾大将军这辈子,跟那些个没根的阉人又有何区别?”

言罢他便狂笑起来。

手下的士兵也纷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