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通俗的小说(第2/10页)

如果说整个沦陷区文学的状态是“哭笑不得”的话,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先锋文学是在呜呜咽咽地哭,而通俗文学则是在故作开心地笑。其实,这笑也是哭的一种变体,开卷时令人舒眉解頤,掩卷后令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沧陷区的通俗小说,没有直接“与抗战有关”的。但从中时常可以感受到对时局、世态的曲折反映。例如,官方宣传假造出一片“繁荣”气氛,而不少通俗小说却专写大煞风景的并不繁荣之事。老作家顾明道有一篇《冻结西瓜》,写一个名叫云龙的画家与彭家表兄合伙做西瓜生意,结果因天公不作美而大折其本。这个类似今天文人下海、大学教授卖馅饼的故事,与前文所叙的“程小青画例”相映成趣,反映出知识分子不合理的社会地位问题。南方如此,北方亦然。李黛风的《啼笑皆非》,写一个北大毕业的文学士以卖米面谋生,并渐渐地发了财,但是却耽误了孩子求学的大好年华。

如果说这样的社会类通俗小说充其量只是给社会“抹黑”,针对性并不十分明显的话,那么,在武侠侦探等其他类的通俗小说中,攻击性有时就比较显露了。如顾明道的武侠小说,旨在“壮国人之气”、“为祖国争光”(郑逸梅:《悼顾明道兄》),具有鲜明的民族意识。程小青和孙了红的侦探小说则尖锐地披露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黑暗现实。包天笑有一篇《两性王国》,是寄寓了反战意识的和平寓言。

不过,更大量的通俗小说,其“思想意义”是淡化的,只能在总体上领悟出是一种政治高压之下苦闷的移情。单纯从政治语境去看待通俗小说肯定会挂一漏万。沦陷并不能改变一切,无论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是具有连续性、普遍性和超越性的。通俗小说比起先锋小说来,更能保持这样的稳定状态,因为它在极大程度上所依赖的是市场,是经济。京、津、沪、宁、汉等地区并未因沦陷而丧失其经济中心地位,相对依然活跃的市场经济保证了通俗文学的销路。1943年5月号的《小说月报》上谭正壁的《记苏州》开头写道:

听说最近的苏州,比了过去还要繁荣,这自然是个人间可喜的消息。天堂不但没有沦为地狱,而且比过去的天堂还要美丽,这在人类贪图苟安的享乐的心理上,自然会感到十分的欣慰与愉快的。而且还听说那里的米价很贱,生活程度要比上海低得多……

相对国统区和解放区来说,沦陷区的民众虽然遭受着异族统治者的无情搜刮剥削,但那里多年形成的比较雄厚的经济基础保证了其日常生活的相对宽裕。当时销售量较大的通俗刊物便是以这些民众为衣食父母的。上海《万象》杂志1942年10月号上主编陈蝶衣撰文说:

《万象》自出版到现在,虽然还只有短短的一年余历史,但拥有的读者不仅遍于知识阶层,同时在街头的贩夫走卒们手里,也常常可以发见《万象》的踪迹,这可以证明《万象》在目下,已经成为大众化的读物。

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中,我们还能栖息在这比较安全的上海,在文艺的园地里培植一些小花草,以点缀、安慰急遽慌乱的人生,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幸运。

从这里可以看出,拥有广大的各阶层读者的文学形式不能不把“点缀、安慰”人生作为一项主旨。

作为安慰人生的主要工具,武侠小说在沦陷区得到了空前的兴盛。从东北到华北、华东各地的刊物都争相连载武侠小说。在王海林所著的《中国武侠小说史略》中,认为20?40年代是中国武侠小说的第三次浪潮,“发端于二十年代,盛极于三十年代,衰落于四十年代”。这里的“盛极”一段,其中沦陷区部分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所谓武侠五大家中,除“南向北赵”外,顾明道、宫白羽、还珠楼主,都在沦陷区武侠小说创作中有上乘表演,而且王海林认为,“白羽以后,中国现代武侠小说已无胜可瞻”。的确,沦陷区的武侠小说创作可称是有声有势的。不仅出现了宫白羽《十二金钱缥》、《双雄斗剑记》、《武林争雄记》、《偷拳》、还珠楼主《青城十九侠》、郑证因《鹰爪王》这样的风靡一时的杰作,而且还出现了一些较有水平的理论探讨。徐文滢在《民国以来的章回小说》中评价“不肖生有叙故事叙得很动人的才能,却没有精密细致的结构法。另一侠义小说的专门作家赵焕亭在这方面很有成就”。1933年北京的《立言画刊》第20期上的《葫芦吟》一文也专门比较了南向北赵的长短,指出北派武侠小说专家赵焕亭先生,其所为之武侠,迥异凡俗,匪特描写武技,且兼及社会风尚,儿女倚怀……自较向作强些个也。”郑逸梅在《小说丛话》中探讨了“武侠小说的始祖”。包天笑在《钏影楼笔记》的《武侠》一节中提出“今后的写武侠小说的,有几个条件,应当遵守”。“第一是不能迷信”,“第二是记载要合理化”,“要有社会意识,要有民族观念”。这几个条件,在后来的新派武侠小说中,果然得到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