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大楼的棋(第2/4页)

据十八天当地老人回忆,孔庆东开始下象棋的年龄是3岁或5岁。我认为后一种说法比较可靠。因为老人们喜欢夸大孔庆东的丰功伟绩,特别是孔庆东考入北京大学以后,他的各种能力就都变成是从3岁开始了。3岁开始下棋(大概是看下棋),3岁开始读报(大概是读标题),3岁开始背诵毛主席语录(这是真的,我背的是“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冻梨”),3岁开始唱样板戏(一边唱一边想,为什么“临行喝妈一碗酒”,就要“浑身是胆熊舅舅”),3岁开始给别人起外号(管朱牛氏奶奶叫“猪牛屎”,管朱赵氏奶奶叫“猪羔子”),总之,一切都是3岁。我现在从事文学研究,凡遇到作家的回忆录中说他3岁就如何如何,我是一概不信的。哈尔滨有句歇后语:“三岁抱孩子——小老样!”或“三岁长胡子——小老样!”不过现在这年头,三岁干什么都有可能,我们也就不必太认真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会下棋不久,父亲就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一盘接一盘地赢着父亲,父亲气愤地说:“你妈了羔子的!一点道理不懂!哪有连赢这么多盘的?连赢别人两盘,就得让人家一盘。文化大革命把你们都教坏了!妈了羔子的,一点道理不懂!”父亲这话影响到我的终生,使我做事永远给人留面子,对坏人也不习惯赶尽杀绝。别人因此都说我仁义、大度。可近年来我却总是因此吃亏,好几个坏家伙利用我的“仁义大度”骗取我的钱财,骗取我的劳动,骗取我的感情。我终于想明白了,现在是英美文化横行的时代,我们老祖宗的仁义被他们理解成软弱和愚笨,必须先狠狠地揍他们一顿,他们才懂得谦让的美德。赢两盘就让一盘是不行的,应该赢十盘,至少赢五盘,再让不迟。当过老八路的父亲那代人,对日本人贏了两盘,就让了一盘,结果现在日本军国主义不又猖狂起来了吗?

后来我赢父亲两盘,就让他一盘,但这种明明白白的让,对他是侮辱,对我是虚伪,所以我很快就不再与父亲对弈了,只在他输给别人的时候,帮他支两步妙着,报一箭之仇。我的棋,下到了外面。

三、十八天棋摊

只要天气不太坏,十八天大楼的12座楼前,总有几个棋摊子。两个对弈者坐着小板発或小马扎,身旁蹲着几个人,棋盘两侧打横坐着几个人,这是第一圈,一般不到10个人。往外第二圈是弯腰观看的,人数最多,一般在10人以上。第三圈还有五六个人,只能伸着脖子歪着脑袋在人缝里看。所以每个棋摊人气旺时,都能吸引20人左右,“重大比赛”则可达30人。所以下棋成为十八天大楼最重要的文化生活内容,充分保证了十八天大楼一带的社会稳定。

要适宜于20人观看,有一个条件是棋盘和棋子必须阔大。一般都是用商店里最大号的棋子,再自己做一副大号木头棋盘。棋盘中间的“河”里,写着“楚河汉界”,这是传统写法。有的写“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有的写“互相学习,共同提高”,有的写“发展体育运动”。棋盘是木箱式,合起来像一个大旅行箱。小号的棋盘或商店里那种塑料棋盘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谁要不知羞耻地摆出来,就会有人呵斥道:“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放你裤裆里下去吧!”我见过一副一米多长的棋盘,棋子过河以后,对弈者每走一步,都要起坐探身,如果走到底线,伸直了手臂仍够不到棋子,只好由对手或观众代劳。每个棋子有茶杯大的口径,一寸多厚,拿的时候用拇指和小指捏住两边,中间三指盖在上面,高高举起,砰然砸下,一子落枰,满盘震动。对弈者或大声恐吓,或冷嘲热讽,围观者或高声喝彩,或相互争论,真是热火朝天。那不仅仅是一种智力游戏,而是人的整个生命力在喧嚣,整个的感情世界在呼啸。在这样的场合下过棋,就会觉得专业比赛很可笑,两个人彬彬有礼假斯文,一声不出斗心眼儿,好像憋着要赢房子赢地似的。职业化是一切艺术的最大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