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情海拾贝(第2/19页)

等候的对象也许最终并未出现,但等候本身却足以使等候的主体超越到一个神奇的境界。

原文中的“她”是段誉的情人之一木婉清。她母亲因为恨透了男人,便令女儿终日戴上面罩,并发下毒誓:若有第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是杀他,便是嫁他。木婉清巧遇段誉这个不会武功却一腔侠气的书呆子,在被仇敌追杀途中患难与共。木婉清在重伤之际行将遭受侮辱时,毅然让段誉看了自己的真面,并苦苦等候段誉前来救援。二人情投意合,本是一对佳偶,不料天降厄运,他们被告知,二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木婉清“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她想忘掉段誉,“以后当他是哥哥,也就是了”,然而情之为物,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在那度日如年的七日七夜当中,这个刚强而又深情的姑娘把全部的生命都遥寄在那第一个用目光映照她面容的青年身上。造化的恶作剧,实在是毁了她的全部灵魂。也许是造化终有情,也许是金庸终不忍。最后段誉得知,他与木婉清并无血缘关系。真诚的等候,有时的确能够感动上帝!爱,有时就意味着:等候。

四、只有小宝不伤心

他在妓院之中长大,见惯了众妓女迎新送旧,也不以为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什么从一而终,坚贞不二,他听也没听见过。——《鹿鼎记》第二十八回

评析:

此话说的乃是韦小宝。

在金庸十五部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里,似乎要数韦小宝最为吉星高照,那真是:“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他所欢喜的女人都被他一一弄到了手,一举娶了七个老婆,真是“艳福永享”。于是有的读者欣羡无比,有的读者则批评金庸“大男子主义”,宣扬一夫多妻制。

其实这些女人对于韦小宝来说,只不过具有一种数量意义,“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韦小宝在中国市井文化最集中的妓院长大,畸形的早熟使他永远丧失了爱的机能。他混进皇宫当小太监是假的,但在爱情的宫殿里,他却是个不幸的天阉。他的处世哲学是妓院哲学,他看女人也永远是用“婊子”的标准。对于漂亮的女人,他想到的只是占有,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他从未想到过爱怜、尊重、相知等情感因素。他对这些女子的喜欢实质上是一种中国小市民对私有财物的欣喜。所以,即便他喜欢的女人不爱他而爱别人,韦小宝却并不伤心,而只是像折本的商人一样绞尽脑汁再骗回来。韦小宝是天下第一不会伤心之人。

也许,是因为金庸所写的伤心之人,已经太多了。

伤心太多的文化,也会变成麻木的文化。

五、一聚无生死

我二人就这样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人在临死之前,终于是聚在一起了。一一《越女剑》

评析:

这是《越女剑》中范蠡的心理活动。

范蠡为了辅佐越王句践报仇复国,派自己的心上人西施去迷惑吴王夫差,又请剑术通神的牧羊女阿青为越国武士示范。越国终于灭了吴国,范蠡与西施重逢于馆娃宫,千般思念,万种柔情,犹恐相逢是梦中。然而恰在此际,一直暗暗喜欢范蠡的阿青赶来,要杀掉西施。阿青的剑术万甲难敌,何况阿青于越国有大功,不能加害。一生智勇潇洒的范蠡无计可施,决定坐以待毙,于心上人一同赴死。

相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当然是人生快事。但人生无常,命运多舛,长别离,难厮守,也是司空见惯,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是不懂得爱情真谛者所很难理解的。长久的分离,无尽的等候,使那重逢的一刻多么珍贵。两个相爱的生命相聚了,这便是爱情的胜利。“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平平常常的厮守一百年,未必胜于这令人荡气回肠的短暂的劫后相聚。相聚一刻也好,一百年也好,都将相聚的事实长存于宇宙天地之间,剩下的只是相聚的质量如何了。两心相知,两心相悦,两心相依,只要一念甫通,便是最好的相聚,“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后是携手泛舟五湖,还是并肩共人天堂,只有生存方式之别,并无爱情深浅之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