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飞翔的地方(第3/4页)

小如赶紧说,我和小毕在一起。

河莲勇敢,痛快地说,我抬前面。

还剩下小鹿和果平。果平说,小鹿你就当后备队吧,我和河莲并肩战斗。

分工已毕,小小的队伍开始向山头挺进。老医生走在最前面,负有重大使命,须决定哪座峰峦才是这白布下的灵魂最后的安歇之地。

在高海拔的地方,徒步行走都很吃力,更甭说抬着担架。幸好病人极瘦,我们攀登时费力稍轻。我们艰难地高擎担架,在交错的山岩上竭力保持平衡。尸体冰凉的脚趾,因了每一次的颠簸,隔着被单颤动不止。坚硬的指甲像啄木鸟的长嘴,不时敲着我和小如的面颊。小如拼命躲闪,累得连担架也歪了,病人的身体发生倾斜,她那个方向被啄得更多。倒是我这边听天由命,比较从容。

我们不敢有片刻的大意,紧盯着前面人的步伐。河莲和果平往东我也往东,她们往西我也往西。若是配合不默契,一失手,肝癌牧人就会从担架上滑下来,稳稳坐在我和小如的肩膀上。

山好高啊!河莲仰头望望说,我的天!再这样爬下去,你们干脆把我就地给天葬了算了。

果平也说,真想和担架上躺着的人换换位置哦。

小鹿说,我替换你们。

小如说,你也不是三头六臂,能把我们都换了吗?

我身为班长,在关键时刻得为民请命。抑制着喉头血的腥甜,对走在前头的老医生说,秃鹫已经在天上绕圈子了,再不把死人放下,会把我们都当成祭品的。

老医生沉着地说,你太看不起这些翱翔的喜马拉雅鹰了。鹰眼会在十公里以外,把死人和活人像白天和黑夜一般截然分开。只有到了最高的山上,才能让死者的灵魂飞翔。我们既然受人之托,切不可偷工减料。

只好继续爬啊爬……终于,到了高高的山上,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的眉毛。我们“嘭”的一声把担架放下,牧羊人差点从担架上跳起来。老医生把白单子掀开,把牧羊人铺在山顶的沙石上,如一块门板样周正,锋利的手术刀口流利地反射着阳光,簌然划下……他像拎土豆一般把布满肿瘤的肝脏提出腹腔,仔细地用皮尺量它的周径,用刀柄敲着肿物,倾听它核心处混沌的声响,一边惋惜地叹道,忘了把炊事班的秤拿来,这么大的癌块,罕见啊……

喜马拉雅鹰在我们头顶上愤怒地盘旋着,巨大的翅膀呼啸而过,扇起阳光的温热、峡谷的阴冷。牧人安然的面庞上,耳垂还留着我昨日化验时打下的针眼,粘着我贴上去的棉丝。因为病的折磨,他干枯得像一张纸。记得当时我把刺血针调到最轻薄的一挡,还是几乎将他的耳朵打穿。他的凝血机制已彻底崩溃,稀薄的血液像红线一般无休止地流淌……我使劲用棉球堵也无用,枕巾成了湿淋淋的红布。牧羊人看出我的无措,安宁地说,我身上红水很多,你尽管用小玻璃瓶灌去好了,我已用不着它……

注视着生命的短暂与无常,我在这一瞬,痛下决心,从此一生努力,珍爱生命。大家神情肃穆,也都和我一样,在惨烈的真实面前,感到生命的偶然与可贵。

好了,现在,我把坐骨神经解剖出来给你们看。老医生说着,将牧羊人翻转,把一根粗大的白色神经纤维从肉体里剔了出来。

看清楚了吗?他问。

看清楚了。我们连连点头。

还要看什么?老医生像一个服务态度很好的售货员,殷勤地招呼着顾客。

不,我们什么都不看了。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好像我还记得,你们之中有谁说过,她不明白眼球的解剖?我现在可以演示给你们看。老医生说着,又把牧羊人翻过来。

我大叫道,是我说的。可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非常清楚,我不需要您演示了。我们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