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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多穿着一件超长的黑色外套,背着书包在小屋的门阶上等他。书包背带根本在他肩膀上找不到地方挂。他用一支细如蜘蛛的手抓住一个锡盒,里面装的是他的药和三明治。现在是早上六点。第一道春阳为青草坡上的蜘蛛网镀上金光。贾斯丁尽可能让吉普车靠近小屋,奎多的母亲从窗户里面看着。他拒绝让贾斯丁牵手,自己跳进前座,双臂、双膝、书包、便当盒、外套下部,全部扔进贾斯丁身旁,如同幼鸟第一次学飞时落地的模样。

“你等了多久?”贾斯丁问,不过奎多只用皱眉头的方式来回答。奎多是自我诊疗的大师,特莎提醒贾斯丁。她最近去米兰的病童医院参观,对奎多大加称许。如果奎多不舒服,他会叫护士来;如果他非常不舒服,他会找修女;如果他认为自己快死了,他会找医生来;不管是护士、修女或是医生,只要他一叫,他们马上会冲过去

“我一定要在八点五十五分到学校大门。”奎多口气僵硬地告诉贾斯丁。

“没问题。”他们讲的是英文,为的是让奎多脸上有光彩。

“如果太晚,我去上课时会喘不过来气。如果太早到,我四处闲逛又会让自己成为注意的焦点。”

“了解。”贾斯丁边说边看着后视镜,看到奎多的肤色苍白如蜡,如同需要输血一般,“如果你想问的话,我们工作的地点是油房,而不是别墅。”贾斯丁希望他放心。

奎多什么也没说,不过等到他们转进海岸路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有时候,我也无法忍受她的亲近,贾斯丁心想。

以奎多的身高,油房的椅子太矮,而板凳则太高,所以贾斯丁自己到别墅去拿来两个坐垫。不过他回来时,奎多已经站在木桌前,漫不经心地摸着笔记本电脑的附件——连调制解调器的电话线、计算机与打印机的变压器、转接器以及打印机电线,最后摸到她的计算机。他以随意而不尊敬的手法拿着,首先掀开屏幕,然后将计算机的电源线插进电脑,但是却没有——谢天谢地——或者说还没有接通电源。奎多表现出同样的骑兵自信,推开调制解调器、打印机以及其他不需要的东西,一屁股坐在椅子的坐垫上。

“好了。”他宣布。

“好什么了?”

“打开,”奎多用英文说,对着脚边的插座点头,“开动。”他将电源线交给贾斯丁去插。他讲话的声音在贾斯丁过度敏感的耳朵里,多了一种难听的北美东岸鼻音。

“会不会出什么错?”贾斯丁紧张地问。

“比如说什么?”

“会不会一不小心,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删除之类的?”

“开电源而已吗?不会啦。”

“为什么不会?”

奎多以他稻草人似的手摸摸计算机外壳。“里面的所有东西,她都储存起来了。如果她没有储存,就表示她不想要,所以你就找不到。这样说,你觉得合理,还是不合理?”

贾斯丁感受到自己建筑起一道敌意之墙。每次有人对他讲计算机术语,就会发生这种事。

“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插进去了。”他弯腰下去,小心翼翼将插头插入插座里,“怎么样?”

“哇。”

贾斯丁满心不情愿地放开插头站起来,正好看到计算机屏幕上毫无动静。他的嘴巴变干,感觉想吐。我擅闯别人计算机。我是个笨手笨脚的白痴。早该找个计算机专家才对,而不是找个小朋友来帮忙。我早该自己学计算机才对。随后屏幕亮起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连串微笑、挥手的非洲儿童,在铁皮屋顶的诊所外面排队,接着是彩色的长方形和椭圆形图标散布在蓝灰色背景上的画面。

“那是什么东西?”

“桌面。”

贾斯丁从奎多身后瞧着计算机,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