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文学病人(第3/11页)

“其实此人会好几种外语,但不管说哪种都是政治不正确。”甲板上,斯芬克斯小声告诉我。

“是男是女?哪里来的?”我压低了嗓门追问。

“性别不详,拒绝公布年龄,但实际上应该已经有四十二岁。能肯定的是属于LGBT,少数性向群体。无国界作家。反正资料是这么说的。”

我没好意思追问什么叫无国界作家,这里又不是需要故事来救死扶伤的战场。我转过身,凑到那人身边,冲着那只蛋形翻译机大声说:“您感觉如何?我们,我是说我们人类,获胜没问题吧?”

阳光下我看到TA的眼珠,一只比另一只更绿。

“我来这里,”蛋发出没有表情的声音,“是来见证一场荒唐的游戏。”

用蛋说话的作家一到西卵就被一致推举为队长。斯芬克斯向我通报时我一点也没惊讶。除了超越性别和国界的人,他们还能买谁的账呢?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更像你们,而不是我们。”我一边说一边观察斯芬克斯的表情。

斯芬克斯没有表情。她不知道怎么接口的时候就会毅然把话题引到别处去。“其实,他们推举此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去年的诺奖得主,就是TA。”

自从有了斯芬克斯这么个助手以后,我开始学会对任何事情都不急于表态。果然,在停顿三秒钟之后,斯芬克斯的嘴角呈现标准弧形:“我说的诺奖,不是你以为的那个诺奖。我说的是诺亚奖。”

然后是信息和数据的集束轰炸。斯芬克斯列举了一大堆理由,论证如今诺贝尔文学奖的影响力日益衰落,有其历史必然性。十八个老眼昏花的瑞典人凭什么决定全世界的人最应该读什么?凭什么,斯芬克斯忽闪着人造睫毛,笑盈盈地问我。面对柴郡猫下的战书,瑞典文学院只不过缓缓地耸了耸肩,发布了一则不痛不痒的声明:“我们拒绝参与,并不是缺乏必胜的信心,而是拒绝被绑在炫目的圣坛上,成为商业的祭品——哪怕以文学的名义。”

实际上,即便他们欣然参与,赞助商也未必对他们有兴趣。诺亚奖自从十八年前的创办之日起,就把枪口对准诺贝尔。他们的靶子上仿佛绑着一张须发皆白、沟壑纵横的老脸,不消几发子弹,嵌在皱纹里的纯粹、权威和严肃,就给打得七零八落。那些本来很难进入诺贝尔视野的作家(政治不够正确,作品不够广阔,资历不够深厚,文字不够艰涩)脸上绷着满不在乎的表情,暗地里却在加快脚步,排队领号上船。“诺亚的口号是,”斯芬克斯一字一顿地背诵,“拯救一个故事,就是拯救整个世界。”

无论从哪个角度衡量,诺亚这一拨都要比诺贝尔那一拨更适合上真人秀——至少前者的平均年龄要比后者小十几岁。他们机敏地在别墅房间里寻找摄像头,挺胸收腹地从某个机位前飘过,却刻意不往那个方向瞥一眼。十八栋别墅,十八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作家,十八届诺亚奖得主。诸如此类的广告词黑体加粗,在视频网站上滚动播出。紧接着,总会有一个肥胖的问号由淡转浓,占满整个屏幕。最终,问号幻化成柴郡猫的形象——据说取自《爱丽丝漫游奇境》在1865年初版时的插图。

每当看到那只猫在屏幕上出现,不等它展开微笑,我就会扭过头去。指挥室里有的是实时拍摄的画面需要我监控,墙上的几百块屏幕让两座岛上的角角落落都一览无遗。监视东卵的那几排屏幕上明显热闹许多,各种皮肤与头发凑成完整的调色板。东卵的读者是在全球范围内海选出来的,斯芬克斯说遴选范围之广、操作程序之复杂,也是创了一个什么记录的。“理论上,”斯芬克斯说,“他们可以完美地代表当今世界所有读者的口味和意愿,嗯,我是说,水准以上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