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八章(第4/7页)

两颗葱头引起了她的无限柔情。在这种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钟爱而又心疼的感情里,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她的父亲,这个唯一爱过她也被她爱过的人,在喀什噶尔,他的生身父亲就像艾提尕尔清真寺本身一样高大、威严,长须飘拂,和善文雅,慈祥可亲。他把她放在膝头,搂在怀里,叫着:“我的洁白的女儿,我的命。”亲吻的时候胡须弄痒了她的脸……她多么想再看一眼父亲啊……她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父亲的面孔……呵,假如父亲还活着,假如父亲知道这一切……

辗转反侧……

辗转反侧……

在黑暗的夜里我没能入睡,啊,我的哥儿,

树上的鸦雀啊为什么乱飞,啊,我的哥儿……

——喀什民歌《阿娜尔姑丽》

她索性坐了起来,摸索着却没有找到鞋子,她光着脚悄悄溜出了房间,庄院里纵横躺着一些贪图凉快而露宿的社员,她轻轻地踏着月光走到了庄院口,坐在一条泛着明月青光的渠水旁。一渠青光,闪烁着,一会儿伸延,一会儿收缩,一会儿散乱,一会儿黏连。周围的一切也都笼罩在这神秘而柔和的光辉里,好像大地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显得文静而美丽。在夏夜的无边的静谧中,可以更加清晰地听到多种多样的声响:马、牛在咯吱咯吱地嚼草,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两只狗的起劲的吠叫声,夜间驾驶的汽车隆隆地过去了。清风吹动玉米叶子,刷啦刷啦地响。如果静心谛听,还可以听见一种轻微的“咔咔”声。雪林姑丽想起父亲曾经对她讲过,在七月,正是玉米拔节的时节,浇过水以后,玉米猛长,夜静的时候可以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莫非这真是那生命的成长壮大的音响吗?

在夏日的夜晚,田野上还弥漫着一种香气,有青草的嫩香,有苜蓿的甜香,有树叶的酒香,有玉米的生香,有小麦的热香,还有小雨以后的土香,凉风把阵阵变化不定的香气吹到雪林姑丽的鼻孔里,简直使人如醉如痴。

光辉、声响和气息,都是亲切的、质朴的、舒展的。雪林姑丽来伊犁十六七年了,怎么好像是第一次发现这夏夜的美丽呢?第一次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世界是这样靠近,第一次发现生活是怎样可以愉悦人的心灵……

突然,月光之下,一只银灰色的小动物在她面前一溜烟地跑掉了。她吓了一个激灵。

“不怕,那是一只獾。”背后传来狄丽娜尔的声音,她睡眼惺忪地来找雪林姑丽,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给雪林姑丽披到了肩上。

“你怎么不睡了?”雪林姑丽问。

“你呢?”狄丽娜尔问。

“我不困。”雪林姑丽说,又解释道,“在食堂工作,一点也不累。就是被灶火烤得难受。现在让凉风吹吹,比睡一觉还解乏呢。”

狄丽娜尔点点头,她用手背捂着口打了个哈欠,看看四周的庄稼,用力吸了几口气,说:“多么好!”她带着几分睡意,靠在了雪林姑丽身上,忽然,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雪林姑丽问。

“我想起了上午的事,”狄丽娜尔仍然嘿嘿地笑着,“库瓦汗姐维吾尔人对年长者称哥、姐,十分严格。包括对自己很厌恶的人,也往往这样称呼。找我动手,算是找错了对手。说实话,连尼牙孜哥一起来我也不怕。如果不是杨技术员拉住我,我非拧住她的耳朵不可。你记得吗?小学时候有个男生老找我麻烦,一天实在把我惹火了,拿起铅笔盒照着他的头就是一敲,就一下,脑袋上起了个核桃大的包,一个星期包都下不去……”

“这有什么好吹牛的?”

“吹牛?吹牛做什么?别看我瘦,我才不怕呢!该还口就还口,该还手就还手,打过来了就打过去,我从来不生气,可你说,你为什么这样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