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章(第3/7页)

还有一次,那是一九五八年,拖拉机第一次开到这个大队,新当选为队长的乌甫尔得到通知,下午七点拖拉机将开到胡杨树下给四队夜耕。乌甫尔吃过晚饭来到了炮弹壳下,铁牛首次驾临,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事情。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根本不见影子。队上其他干部要来换他休息,他说他和农机站长讲好了是他亲自等候和迎接;可以让他等拖拉机,却不能让拖拉机来了再去找他。他的金发的塔塔尔族妻子莱依拉来叫他回家,他也不理。有人取笑他心眼太死,他不在乎。他等了八个半小时,直到夜三点半,才听见远方传来的突突的拖拉机声。乌甫尔就是这样一个心地实在、办事认真、不知疲倦、不怕吃苦的人。

但是今年春天的一件事,乌甫尔确实给人们留下了“翻翻子”的印象。三月底,大队组织各队队长对备耕工作进行检查评比。从早到晚,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生产队,观察了农机具的准备,种子的选择和处理,渠道整修,畜力准备和田地里施用基肥的情况。晚上,在大队部汇总情况,进行评比,决定流动红旗的归属,七队队长穆萨汇报中说,他们给春耕地每亩上了三千斤基肥。这个数字大大超过了其他队的水平。而且实际观察的印象,七队地里的肥料就是显得堆大、量多。其他准备工作的情况,各队大致持平,这样,基肥的数量便成了一个突出的评比条件。有人建议把红旗给七队,库图库扎尔同意,穆萨得意洋洋。乌甫尔的白眼珠一翻一翻,始终没有讲话,别人以为他是为了丢了流动红旗而难过,在此之前的几次评比中,红旗都是落在四队手里的。等到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乌甫尔说了话,他给七队算了一笔细账:该队春耕土地面积七百二十四亩,每亩地基肥三千斤的话共需肥料二百二十万斤;七队积的肥大宗共有四处:伊犁河沿的羊粪、庄子马厩里的马粪、队部前的马牛粪还有从社员各户家起出来的杂粪,每一堆肥料各有几米高,底盘的直径多少多少米,即使按最大的量计算,加在一起不超过一百万斤。接着,他计算了七队的运输力量,其中包括参加过运肥的社员个人和人力车辆若干,从哪一天开始到眼下为止,每天最多可以运多少,共计最多能够拉运多少。结论是,七队既没有那么多肥料也不可能把那么多肥料运到地里。由此可见,每亩地三千斤的数字是不可信的。他不同意立即将红旗发给穆萨,他建议次日全面检查一下七队的春耕地,因为白天他们看到的只是路边、庄子前的一部分地。

乌甫尔的发言使全场突然哑住了。里希提马上明白了:乌甫尔的计算和论据是颠扑不破、无可争辩的。里希提很后悔,他也一直感到穆萨的虚夸,但为什么没有像乌甫尔那样算一算细账。

遗憾的是,第一,乌甫尔的言发得太晚了,会议已经作了决定(天啊,乌甫尔怎么能更早地提出这个意见呢?他在肚子里反复验算了两个小时,直到确定以后才说了出来)。第二,乌甫尔的四队,恰恰是原来的红旗保持者。如果七队不应得红旗,显然红旗仍应奖给四队,客观上将会造成乌甫尔为自己争夺红旗的效果;人们将怎样理解乌甫尔发言的动机呢?但是,无论如何,应该反对虚夸,提倡实事求是,支持乌甫尔这种认真、细致的态度。里希提正在考虑表态的时候,穆萨把披在身上的大衣一甩站了起来,咣地一声碰响了椅子。他说:

“我得了红旗,你不服气吗?队长!不服气你追上来嘛,靠算账能把红旗算到手吗?我们是指挥生产的队长,不是拨拉算盘珠的账房先生;我们当队长、靠的是‘抓’,”穆萨伸出了他的大手,在空中做着抓挠的动作,然后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抓得不紧,等于不抓’,这是毛主席说的。算得再精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您能算出石头来,我还能算出砂子来呢!哎,乌甫尔大哥,哎,乌甫尔队长,您真成了个有意思的可笑的人。我看您不仅应该叫乌甫尔‘翻翻子’,而且应该叫乌甫尔‘受不了’啦!”